一旁被冷落的程子湘,不甘乏人問律,倒是抗議了。
「喂、喂——你們都沒著見我呀!」
「少爺——」
「少爺——」
相嫂和翡翠發出諂媚的叫聲討饒。
程子湘笑道:「先泡兩壺茶來解解癮,要嚼舌根,以後有的是機會!」其實,玉娘能和她們兩人打成一片,他反而更能放心地去做該做的事。
他見柯冰玉對「梅苑」似乎有了新感情,於是稍做休息之後,便帶著她來到前院,他將她輕輕攬在胸前,兩人依偎在石椅上聊天。沒多久後,福嫂和翡翠也端著茶來到。她們見他們聊得起勁,放下茶,知趣地離開了。
程子湘笑道:「唉——還沒娶你,我身邊的人就都向著你,我看以後的日子,我可怎麼過呀?」
「誰教你要對他們凶!」
「我只是偶爾開開她們的玩笑,並不是真的對她們凶!」他騷頭莞爾,一副無辜的模樣,引得她發笑。
跟著,他也笑起來。
在笑聲中,柯冰玉憶起初進「梅苑」的情形,當時的淒涼無助……
曾幾何時,悲情不再,有的是滿園歡愉的笑聲……
這一切,是他給她的。
她會好好珍惜!
她想謝謝他,不過,噁心的話她學不來,只好說道:
「快喝吧!茶涼了就不好喝羅!」這句話是他曾經說過的,如此表達一份關心,她覺得比較自然。
他似乎也懂她的心意,會意地笑了笑後,喝起他懷念的龍井綠茶。
「還是福嫂泡得好喝。」
「這叫——月是故鄉圓,水是家井甜!」
「對、對、對,說得好,說得好!」他貪婪猛喝,臉上流瀉著歡愉的笑容。
「子湘,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哦——也會有問題?」心細的他,早已察覺到,任她有天大的問題也往肚裡吞的毛病,如今竟然願意與他分享她心中底事,這讓他好奇,也歡欣。
「我——」
「說吧!」他放下茶杯,一臉專注的模樣。「是什麼大問題?」
「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覺得奇怪,這個地方為什麼會取名叫做『梅苑』?」她斜著頭,一臉想不透的樣子。
他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一時間呆住了。
「你也不知道?」
他搖搖頭,望向遠方的眼神,有些淒涼。
「前門的巷子,叫梅蒼,而這裡之所以叫『梅苑』,顧名思義——這兒本來種滿了梅花……喏!就在這前面的院子裡,除了中間的走道之外,全種滿了梅花,冬天的時候,白的、紅的、粉紅的梅花便一朵朵地開了滿園。」
「那一定很美!」她趨身向前,趴在一旁想像著那一園子的梅苑。
「那——為什麼梅樹不見了?」有一就有二,她的問題接踵而至。
程子湘心頭浮上一段傷心往事。「砍掉了!」他轉而幽幽的說著。
「是你砍的?」
「不是。
「那是誰砍的?」
「是——」
「你也不知道是吧!」柯冰玉感覺得出來他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轉了個話題。「那我可不可以在牆邊上種上一排的梅樹?」
他看著她。「你喜歡梅花?」
她點頭說道:「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梅樹有著不畏霜雪的堅高貞潔,一直為世人所樂道。」
她的話,在無意間,深深地觸動了他的心弦。
萬花敢向雪中出?
使君獨悲梅花樹!
程子湘輕聲吟來,語中悲意甚濃。他帶她來到牆角,撥開草叢,牆上刻著一行字。她定眼一看,很巧地,正是他吟詠的詩句。正想回頭詢問,卻見他轉頭試去眼角的淚水。
她為之怔然——太不可思議了,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會為這兩行字掉淚?
「這是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他緩緩地說著:
「以前有一個財主,很會做生意,賺了很多錢,但是他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於是專制的他便想要招人入贅,在他精心的安排之下,他選定了和他生意上關係密切的朋友之子,這麼一來,他不但可以延續他的香火,而且也可以拓展生意,是一箭雙鵬的好計策。可惜,他的女兒堅持不肯,因為她愛上這兒的園丁……她很愛梅花,所以這個園丁在這個地方為她種滿了梅樹,到了冬天下雪的時候,他們就一起坐在梅樹下欣賞雪中的美景。
「當時,這附近的人都稱這個園丁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他們是真心相愛的,當然,那位財主也知道,只是他一時間也拿他寶貝女兒沒轍。更要命的是,她的女兒竟然懷了那園丁的小孩。他終於又想出了一個方法,他趁他女兒外出的時候;要那園丁到他那兒去一趟。然而,歹毒的他,竟然在路上埋伏,教人將園丁的腳筋挑斷,丟到深山去餵野狗。
「他女兒回到『梅苑』的時候,他又教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上門找那名園丁,硬說她肚裡的小孩是園丁的,要園丁出來負責。於是,他的女兒要那女人留下來等,等園丁回來對質。然而,一等就是半個月,園丁還是沒有回來,於是她找上她爹,求她爹想辦法找孩子的爹回來。」
「那財主真壞呀!」聽到這裡,柯冰玉氣憤衝口而出。
程子湘握住她的手。「別激動,這只是一個故事。」他笑了笑,又繼續說道:
「那財主一口允諾了女兒要求。於是,不知情的她滿心期待著,可是幾天過去之後,她爹說園丁掉落山崖死了,她不信,她爹一口氣找了三個人做證,然後好說歹說的勸她另嫁他人。她不肯,她爹就拿她肚子裡的小孩的生命做要脅,說一生出來之後就要掐死他,她只好答應她爹的逼婚。
「沒想到.她嫁的丈夫,竟然是個白癡,連自己的名字也不 知道的白癡!自然,她產下的男孩在財主有心掩護之下,也就沒有人起疑。有一天,大約是男孩六個月大的時候,她心血來潮,想到『梅苑』看盛開的梅花。於是她來到了『梅苑』,賞花的時候,那個自稱懷有園丁小孩的女人出現了。
「她難產,腹死胎中,好不容易體養了半年才撿回了一條命,當然她從財主得到的不義之財,也全都賠上了,所以她和他的先生才會賴在『梅苑』。經過這次大難後,她良心發現,向財主的女兒說明事實,並且告訴她,那園丁命大,被一農夫救起,待他回到『梅苑』的時候,財主就告訴他她嫁了別人。他悲傷之餘,拖著跛了的雙腳,砍斷了所有的梅樹,然後一頭撞死在那裡。」程子湘說到這兒,指著刻著字的牆角。
柯冰玉試去眼角的淚水。「好可憐喲!」
他轉過頭,其實他的眼角也有淚水。
「哼!簡直是慘絕人寰,天地難容,所以梅蒼才被人戲稱為蛤蟆巷。」
「那財主的女兒呢?」
「她細心一想,終於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爹搞的鬼,她在那裡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在牆角寫下那兩行字後,也一頭撞死在牆角。」
睹物思人,柯冰玉為這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掉下兩行熱淚。
「你怎麼知道這故事的?」
「那位婆婆,哦——也就是欺騙財主女兒的女人告訴我的。」
柯冰玉腦中電光一閃,隨即省悟,她用著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
「這——是你的故事?」
他看了看她,緩緩的點點頭。「那位婆婆受財主的女兒之托,要她在她兒子長大成人之後,把這段故事告訴他——」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憤。「我的爺爺,不,應該要改口稱他是我的外公,也就是那位專制的財主,是他造成這一切的悲劇。哼!他永遠想不到,那逃走的女人,竟然會往二十多年後找上他的孫子,揭發這段慘無人性的陰謀!」
柯冰玉傻眼了,這悲慘的故事竟然就是他的自述。那他情何以堪?難怪他每次不經意提起他的爺爺——哦,不,應該是他的外公,眼裡總會出現仇恨的凶光。
「所以你要和他做對?」
「他會有報應的!」程子湘惡狠狠的說著,眼裡的凶光,比一頭餓昏頭的獅子還要可怕。
柯就玉輕輕的握住他的手。那我不種梅花了。」
「為什麼?」
「這樣你會老是想起這段不愉快的過去。」
他笑了笑,化去眼中的戾光。「那是過去的事,況且有些悲傷一旦種植在你的心靈深處,就算你想忘了它,也很難的。就讓我們種一些梅樹吧!給我在地下的爹娘看一看,我想,他們會很高興的。」
「這——」
「別想那麼多,明天我就找人在牆邊移植一排的梅樹,如果弄得好,或許我們能趕在今年的冬天一起賞梅。」
對她一見鍾情。因為——她是一塊冷玉,如寒雪賽梅,勇忍堅貞。而他忍不住地想握住她,給她溫暖,讓她在最寒冷的十二月天裡,開出花朵,綻放出她吸引人的光芒。
一如他那死去的爹娘,為愛情譜出最美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