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才濛濛亮,柯家莊的後院悄悄地竄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一身家丁的打扮,篷肩膀上黑布包上的蔥白玉手,打死人都不相信那雙玉手是下人幹過什麼粗活,要細看他走路的姿態——
嘖嘖!又扭腰、又擺臀的,活像個小姑娘家……
沒錯!「他」的確是個姑娘家,而且還是柯家唯一的千金,這杭州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美人——柯冰玉。
奇怪了,柯家的千金小姐這時候不在香閨裡睡覺,或讓丫環伺候著梳洗裝扮,卻身著男裝、偷偷摸摸地開了後門,往市集走去,她究竟要幹什麼?
哈!絕對沒有人想像得到,她——是去做買賣!
杭州城的早市,通常分為兩個時段,稍早的時段是屬於窮人家的,在這時候流通的商品不是自家種的、養的、做的,就是將自家所剩無幾、或絕無僅有的「寶貝」拿來這兒兜售(因為他們眼中的「寶貝」一拿到當鋪去,準會被店家原封不動的丟出來,外帶一佗口水。);除此之外,這兒的交易模式也很特別,那就是「以物易物」,窮人家嘛!缺的不就是銀子!再說,要是口袋裡有銀子,誰會放著好覺不睡,赴個大早來這兒「換」低俗品?
但是,自從柯冰玉加人之後,情況就不一樣了。只要他拿得出東西來,就算一根乾柴,也可換得白米、白布、綢緞、絲絹、上好藥材……
值得一提的是,柯冰玉做買賣從不大小眼。凡是跟她做交
易的,即使是家境蕭條、家徒四壁的人家,她也都會本著一顆行善的心,給他們最大的方便。
因此,變了遊戲規則的「早早市」,在柯冰玉還沒出來之前,不再有吃喝聲,也沒有討價還價聲,大家是人手一物,或站、或蹲、或坐、或臥,或三三兩兩話家常,或獨自對著天空發呆,但心底兒盤算的都是有一個——那個白白淨淨、模樣兒挺斯文,舉手投足像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兄弟,今兒個會帶什麼好料的?
但倚坐在城牆旁,頭頂著大斗篷、一身白衣的男子,心中想的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叫程於湘,外號「玉面獅王」,是近一、兩年來新崛起的江湖新秀,武功課不可測,行事作風則在正邪之間。換句話說,他為人處世沒有所謂的「江湖道義」可言,喜怒哀樂全在一念之間;凡是他喜歡的人、事、物,他可以盡已所能的成就他們的完美,反之,他則會不惜一切代價摧毀。
他很神秘,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平時跟在他身邊的是一男一女,算是他最親近的兩個人;男的叫「見愁」,女的叫「無愁」,他們就像是他的左右手,專門替他處理他所交代的任何事。
他在城北開了一間當鋪,叫做「來就當」,聽說只要敢拿來當的東西,他照單全收,不管破衣、破鞋,就連官府失竊的贓物,或者來路不明的東西,「來就當」都敢收,而且,脫手銷贓的速度之快、手腳之乾淨俐落,令當鋪界為之咋舌,連府行都拿他沒轍。
但最近「來就當」的生意冷清了許多,而流失的客源大部分都屬中下階層,雖然這對「來就當」的生薦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但行事一向謹慎的他,還是請見愁跟無愁暗中調查緣由;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搶他「玉面獅王」生意的竟是一個「娘娘腔」的小伙子!
這「娘娘腔」是無愁給的形容詞,除此之外,他再也問不出有關那個神秘人物的任何事了。
天底下很少有教他「玉面獅王」程子湘好奇的事,偏偏就這個「娘娘腔」的小伙子的行徑令他好奇。
那小子這樣做買賣,明說了,根本就是無條件在救濟窮人家嘛!跟他的——隨喜怒哀樂的選擇性接濟,其用心可以說是天壤之別,也難怪那些平常要懷著戰戰兢兢心態上「來就當」的人,這下子全集中到這兒來了。
瞧他們這群人,個個目露渴盼的目光,不用說他也知道,他們全將那個「娘娘腔」的小伙子當救世主了!
想到這兒,他嘴角微揚,不禁低低冷笑一聲。
這杭州城真有這樣的善心人士嗎?他不相信,打死他都不相信!
在杭州城立足也有數年,因為經營當鋪的關係,一什麼名人雅士、達官顯要,或富甲一方的人家他沒見識過,不都是一些看名利比生命還重的狗屁!所以,若說這小伙子是真行善之人,他是怎麼也不肯相信的。
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難道——他是衝著他「玉面獅主」而來的?
若果真如此,那就太好玩了!當「玉面獅王」碰上「娘娘腔」的毛頭小子,結局會是如何呢?
為此,他興奮了一整個晚上,天還末破曉,他便迫不及待的來到此地,想會一會這個神秘人物。
說曹操,曹操就到,遠遠地,大夥兒就瞧見柯冰玉女扮男裝的身影,興奮地嚷叫起來。
「啊!小兄弟來了!」
在場所有人皆往城南方向望去,而且腳下也不得閒地簇擁而上;每一個人都極盡能耐地「卡位」,以便換到好東西。只有「玉面獅王」仍坐在原地,他微微抬高斗篷,將冷冷的目光
射向那漸行漸近的瘦弱身影。
在他還來不及看清來人的真面目時,一群人早把他們口中的「小兄弟」 團團圍住了。不得已,他只好起身,混人亂中有序的人群中。
「小兄弟,早哇!」擠在最前頭的聲音尖銳的巧嬸。聽說她成婚十年,生了十一個小孩,丈夫以砍柴為生,根本餵不飽這十二張嘴巴;但生命力強悍的巧嬸,憑著了得的刺繡工夫,一針一線地把她十一個小子養得白白又胖胖,羨煞了其他窮人家。
但令柯冰玉敬佩的是,巧嬸那不以天為恃的精神!
「巧嬸,今兒個又有什麼好成品了?」柯冰玉笑著說。
「小兄弟見笑了。老是一堆破東西給你,也不知合不合你意。」說著,她從花布包裡拿出一雙枕頭套。「最近看小兄弟紅光滿面、天庭飽滿的,想必是紅鑾星動了,所以我連夜繡了這對枕套,希望小兄弟你會喜歡。」
「哇!好美呀!」柯冰玉一手接過枕頭套,一手放下她肩上的黑布包,忘情地欣賞起被她捧在手心中的鴛鴦繡。
立在人群中的程子湘見到此景,不禁更抬高了斗篷一些,而那劍眉下的雙眸所射出的目光不再冷冽,而是柔得連自己都不知曉的驚艷目光。
好美的人兒呀!世間竟有如此絕色,他不禁深深為之動容。
這個念頭才剛浮現,無愁的冷嘲立刻鑽人他的腦波,令他的心緒不得不面對事實——他再美,也只是個「娘娘腔」的小伙子!
他輕揚了揚嘴角,為自己一時的失神感到可笑,並壓低斗篷,悄悄地退離人群,但一對耳朵仍不由自主地豎得高高的,畢竟他來這兒不是要證明這小伙子是否真如無愁所說的「娘娘腔」,而是查明他的來歷。
很明顯的,他的退離,並沒有影響大家絲毫,因為此刻大家都在試目以待——巧嬸的鴛鴦繡究竟能換到什麼好東西!
巧嬸見柯冰玉一臉歡喜樣,心底更加得意起來。「怎麼樣?小兄弟,這枕套上繡的你還喜歡嗎?」
「喜歡、喜歡,我非常喜歡。只是——」柯冰玉收回欣賞的目光,報無奈地望向巧嬸,說:「巧嬸,今天我布包裡恐怕沒什麼好東西,可以跟你換這對手工精美的枕繡……
「啥!」巧嬸滿臉歡欣的表噎止刻僵住,但才一會兒,立刻又回復正常,笑嘻嘻地道:「沒——沒關係,有什麼就抱什麼,或者——咱們明兒個再換!」
柯冰玉搖搖頭說:「恐怕今天是我來這兒做買賣的最後一天了。」
眾人聽她這麼一說,立刻一片嘩然,而且個個面露失望之色;柯冰玉雖然看了挺難過的,但也沒轍呀!
早在一個月前,她就發現爹爹書房裡值錢的東西愈來愈少;原先她還以為她偷家裡的東西出來接濟窮人家的事情被她爹爹知道了,而她爹爹又不忍心責備她,所以才把會值錢的寶貝藏起來,淨留一些比較不值錢的東西給她偷。
因此,她便放大膽子偷!但日子天天的過去,直到她爹的書房裡再也沒有值錢的東西可讓她偷,就連名畫、墨寶也不見蹤影時,她這才開始覺得不對勁;但家裡的事,永遠也輪不到她發問,於是她開始打倉庫裡的五穀雜糧的主意。
起先,她是一斗、一斗白米的偷,後來連雜糧也無法倖免,直到前幾天,她發現倉庫裡的白米、雜糧也所剩無幾了,她才訝然住手。
直覺告訴她,家裡一定出了大事!她心慌意亂,卻無從問起,恍然間,她才又發現有好長一段時日不曾與她的爹爹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