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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丁千柔

  「你難道不明白,當年皇奶奶賜我玉扳指,就表示只有我休夫的份,除非你那皇上堂哥真不當皇上,否則,他根本休不了我。」碧蟬不動聲色的看著水仙的臉因她的話而扭曲、雙眼生火,彷彿恨不得手中絞扭的不是絲巾,而是她的頸子。

  嫉妒實在不是一個好東西,即便如眼前這般天仙可人的玉人兒,一旦沾上了嫉妒的邊,仍不免顯得俗鄙可憎、靈性全無。

  「你騙人!」水仙欺身上前,鳳眼圓瞪的樣兒像極了吃人的夜叉。

  碧蟬忍不住退了一步。倒不是她真怕了這刁蠻公主,只是水仙那健美高佻的身段足足高上她大半個頭,萬一真控制不住自己,她可不想成為她長爪下的犧牲品。

  「我像是沒事編話的人嗎?不然,你以為依那個大白……皇上的性子,他真會照著本子和我拜堂嗎?要能休了我,他早八百年前就休了我,還會等到現在嗎?」

  想當年,為了讓納藍乖乖的迎進碧蟬,皇太后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這法子,否則,以納藍火爆任性的脾氣,哪容得了碧蟬留在他的身邊與他針鋒相對,怕在打一照面之時就一腳將她踢出宮門之外了。

  碧蟬的話讓水仙提不出任何一句反駁之詞,可又不甘心就此放棄。她揚起頭,眸中滿佈寒光,說道:「你別得意,堂哥和你拜堂九年,從無一日臨幸於你,你若真不識相,就一輩子獨守秋鳴宮吧!」

  下人間的話一向傳得快,在人多口雜的宮中更是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皇上從不曾夜宿秋鳴宮的事,早是宮中人盡皆知的事。當年婚嫁時兩人年齡皆幼,不曾洞房是自然之事,可這些年皇太子已登基為帝,又正值春青年少,這事便格外引人側目。

  碧蟬好笑的道:「臨幸?這事兒可不是他一人說要便可以的吧!」言下之意被棄的人可不是她。

  「你少自抬身價了,以你的姿色,堂哥要是看得上你,你怕不早爬過去了。」水仙冷哼道。

  碧蟬聽這刁蠻公主愈說愈不像話,心中怒火陡生,也懶得和她客氣了。

  「水仙公主,我有手有腳,走路走得好好的,用爬的做什麼?難不成公主你一向是用爬的,才會以為旁人和你一般,也愛在人家腳邊來去?」

  要比罵人,這花癡公主再回去練個一百年她也看不在眼裡。

  「你竟然敢這樣說本宮?」水仙長這麼大,曾幾何時被人這般侮辱過,她氣得那玉藕似的雙臂不停的顫動,嬌媚的大眼盈滿水光。

  碧蟬皺起眉頭。這丫頭還真禁不起罵,才兩句話就哭哭啼啼,讓她一點玩興全沒了蹤影。看來這對手還是旗鼓相當一點得好,和這種小女孩吵根本一點意思也沒有。

  其實,她看得出這水仙公主人除了驕蠻些,倒也不是什麼壞心的人兒,只是在這宮中的女子斤斤計較的不就是這幾分姿色;以自己這般蒲柳之色卻佔了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位置,難怪會招致水仙這般對待,此也是人之常情。

  「若姿色真是一切,以你的姿色何止勝我萬千,又何必找我的晦氣?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別說皇上要不要我了,就算他真要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是受寵若驚或是心生惶恐。聽我一個勸,若你真要他,就多用點心在他身上,是你的終究跑不掉的。」語畢,碧蟬不多看水仙一眼,逕自瀟灑轉身而去。

  她本無心染塵,奈何無事自招惹!或許她真該好好思量一番。

  攬經閣中,渾天儀一前。

  碧蟬纖指輕撫這精巧的儀器,看著黃道十二宮、日、月、二十八星宿在她指下不停的轉動,就像光陰的流轉,總不曾稍有停息。

  第一次看到這靈巧設計的記憶在她腦中還彷若昨日鮮明,就在這兒,開拓了她除了經、史、子、集之外的世界,讓她接觸了方技、數術、天文、地理的天空,也明白了這宇宙之寬、天地之無窮。

  也許是學得多了,她愈來愈不滿足只是看著書中動人心弦的描述,她神往遙遠東方詩人筆下東去浪淘盡的氣象,她渴望掬取天上而來的黃河之水……或許她最想要的還是奔馳於天地蒼穹之間,拋去一身束縛,自由來去大千世界……

  「蟬兒,想什麼這麼入神?」

  碧蟬這才發覺凌崇之的出現,不知道他已站在這兒看著她發呆了多久。

  「崇之哥哥,你來了怎麼不出聲喚我?」

  凌崇之一襲青衫素衣,神態寧和的溫和微笑,年近三十,他的俊逸儒雅仍一如當年。只見他開口輕吟,「思之,思之,又重思之……」

  「出自管子,內業篇。」碧蟬輕笑的接出凌崇之話語的出處與來源。這種玩法原先只是想較量誰較博學廣記,後來就成了他們一種對談的習慣。

  凌崇之點頭稱許,「蟬兒,你為學之精之深,放眼嘉愚王朝可能無人能及。」

  「天地之大,博學善聞者不知凡幾,蟬兒只是井中觀天,算不上精學之人。」碧蟬輕歎了一口氣。

  凌崇之俊眉輕攏。他早明白以碧蟬早熟的心性,這皇宮內院對她來說很難不成為華美牢籠,但他不曉得這一刻會來得這麼早,她才十六歲呀!

  「蟬兒,你太自謙了。」他笑道。

  碧蟬搖搖頭,「我不是自謙,只是明白盡信書不如無書,若不能印證書中之所學,蟬兒又如何明白所學之正謬?如果可以,蟬兒真想遊歷四方,以禿筆書盡天下奇事,這才不枉蟬兒所知所學。」說到神往處,她的星眸中淨是興奮之光。

  「能印證所學是為學之人一大樂事,但你該明白,你現下的身份並不適合有這般的想法。」凌崇之不得不提點她。身為一國之後,是沒有任何八方天下的自由。

  「崇之哥哥,你又不是不明白,他和蟬兒的事只是權宜之策,若非皇奶奶的促成,他和我根本是雲泥之別,哪湊得在一起。」她輕聲低笑,話中並無一絲在意。「誰知道那逆鱗之說是否真有其事,說不定只是胡言亂語、穿鑿附會罷了。」

  「我倒不覺得。皇上這些年的改變是有目共睹。」凌崇之舉手打斷碧蟬欲出口的辯駁,「我知道你想說,學武習文之事只是皇上自己想通了,可皇上那說風是雨的性子,全宮裡哪個人不明白,就只有你才制得住他。」

  話說當年,碧蟬從盛怒的納藍手中保住了失職的御駟園總管太監,而且還能安然全身而退之後,從此宮中只要有人惹惱了納藍,第一個動作就是找碧蟬去滅火。經過幾次屢試不爽,幾乎所有人都把碧蟬當救命仙丹,對那近乎荒謬的逆鱗之說,各個是深信不疑。

  「崇之哥哥,一般人愚心愚性才會輕信鬼神之說,怎麼睿智如你也相信這種話來著?蟬兒覺得他只是固執於我對他有救命之恩,才會特別容忍我。」碧蟬輕撫著頸上顏色已淡但仍清晰可辨的傷疤,那往事又猶在目。

  自從她受了傷之後,納藍對她雖然沒事還是會擺出一張臭臉,可人人都感覺得出來,他對她在各方面皆有著不同於他人的容忍。所以,要不是為了她身上這道傷口,她相信那個大白癡在他十五歲一到的時候,就會想辦法把她給踢出宮,哪還會讓她到現在還在他的面前耀武揚威?

  其實她早就對納藍說過,這傷口根本就不關他的事,是他自己聽不進去,又怎麼怪得了她拿著雞毛當令箭。她又不是白癡,他自己送上門的「武器」,不用白不用,不是嗎?

  「你這說法,是說太皇太后愚心愚性了嗎?」凌崇之用手中玉扇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

  「崇之哥哥,你說到哪兒去了,皇奶奶之所以會相信,只是病急亂投醫,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碧蟬不贊同的搖搖頭。皇奶奶是宮中除了凌崇之之外另一個她尊敬的人,她對一向寵她的皇奶奶絕對沒有一絲不敬。「而且,就算那逆鱗是真有其事又如何?皇上早就過了十五,心性已定,有沒有我在他身旁,早就沒什麼問題了,不是嗎?」

  「看來你有這想法絕不是一天、兩天,你一定想了許多,才會有如此通盤的思慮。」凌崇之輕歎一口氣。他早該明白,蟬兒小小年紀就辯才無礙,經過這幾年,她的學問又不知精進多少,若她真下定主意,憑他根本是說不過她的。「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碧蟬問道:「什麼問題?」

  「你對皇上真的沒有一絲留戀?」

  他的問題讓碧蟬有些訝然,但都已到了口的否認卻是遲遲說不出。

  她真的沒有一絲留戀嗎?撇開納藍霸道任性、狂妄無度的脾氣不說,他能文善武,胸有才略,相貌俊美過人,更是堂堂一國之尊,這樣一個難得一見的絕世美男子,哪個少女不懷春?而她並非草木,怎能全然不動心?只是她是如此明白,他之於她一如夜空皎潔皓月,她從不認為自己那微弱螢火能與之相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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