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她,他用那長長的手指向她舉起酒杯,誇張地作了一個敬酒的手勢。
「喝一杯怎樣?」
忿怒和仇恨就像火山一樣在吳小瑾的心裡爆發了。
「我可不想在大白天就喝得爛醉!」
然而這句話立刻把她帶到了四年多前的那一場惡夢,當時她正痛飲完香檳酪酊大醉,她犯了一生中最可怕的錯誤!
「反正你也不是沒經驗。」 透過酒杯,他向她投來冷冷的一瞥。
他的目光是如此冰冷,足以把她的怒火熄滅。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激烈的舉動,這是她的一層鎧甲,是她的偽裝,她不願讓他看到內心的騷亂與不安。
她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胃中一陣痙攣,喉嚨也幹得要命。
「你真的如此不想見到我?」他用一種痛苦的語氣低語。
吳小瑾告訴自己別被他欺騙了,他那難過的表情,只為了戲弄她才故意裝出來的。
他只是想戳穿她藉以保護自己的鎧甲,想使她又一次受到回憶的痛苦打擊,她已經竭力地退縮、隱藏,可是他的出現讓已經逝去的往事又清晰地浮上她的腦際,使她無處遁逃。
「是的,我不想見到你!」她對著那雙深邃的黑眸,忿怒地叫喊:「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不回來!」
「他是我的父親。」柯方平靜地打斷她的話。
吳小瑾一下子啞口無語。
這次他的痛苦是那麼的沉,令她的心像被刺了一下。
出於本能,她迅速地坐到他身邊的沙發,以瘖啞的嗓音說:「我知道爸爸的死很令你難過。」
有一瞬間,他用那難以猜透的目光凝視著她,接著大笑幾聲。
「你真的瞭解我心裡的感受嗎?」
他的話語中透著的野蠻和狂暴,令她不寒而僳。
「我當然可以!」她的情感在激烈地上升著,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知曉的勇氣在她體內爆發了。「不要忘了,對於他的去世我也一樣難過,雖然我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但我仍是他的女兒!」
柯方狠狠地一口喝光杯中的酒。
「你跟他沒血緣關係……」這話低不可聞,彷彿是他在自言自語。
「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雖然知道他可能會暴眺如雷,但她還是一股作氣說出口:「我……我得到這幢房子和珠寶公司三分之二的股分。」
他扔掉手中的杯子,臉上流露出她從未見過的可怕表情。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忿怒和可怕的模樣,甚至七年前也沒見過。
那時因為他的父親要把她的母親和當時十七歲的她接進這大房子,他曾和他的父親有過一次激烈的爭吵,但即使那一次,也無法與這次相比。
「我……」她竭力想說點什麼,但是在那深邃銳利的目光注視下,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是說你得到大部分的財產?」
他強而有力的大手攫住她的手臂,把她猛地從沙發上拽起來。
吳小瑾徒勞無功地反抗著。 她離他是如此之近,以致她能感受到他充滿熱力的皮膚,乎到他的胸膛伴隨呼吸在劇烈地起伏,還有那種狂野的力量。
「那剩下的三分之一股分呢?」
「你擁有三分之一的一半。」
「另一半呢?」
「另一半是我母親的,所以現在也是我的……」
他的眼神深處燃燒的火焰似乎把她的喉嚨都灼傷了,但她發現幸虧他這樣抓住她,要是他鬆手的話,她知道自己那顫抖無力的腳步定沒法支撐她,她會一下子可憐而恥辱地倒在他的腳下。
「你成功了!」
「什麼意思?!」她被他這種近乎嘲弄的語氣激怒了。
這怒氣給了她一股莫名的勇氣,她甚至不知道從哪來了一股力量,她粗魯地甩開他的手,並逃離他。
「這是你母親所想要的結果,不是嗎?」
吳小瑾非常清楚他是如何猜疑她的母親的。
他一直在心裡暗恨她,在他眼裡,她的母親奪取了他母親在這個家的地位。因此她完全可以想像,他是如何以種種醜惡的形象玷污她的母親。
他接下來的話毫無疑問地證實了她的想法。
「難怪她可以笑得如此開心!」他冷冷瞥了靈堂的遺照一眼。
「她死了,你可以停止對她的污辱了!」
「但她達到目的了不是嗎?」他的目光充滿不屑。「她不只成功地將我從這個家驅離,她還成功地讓你掌控我柯家的一切!」
「是你自己不願早點回來,我們一直試著通知你,是你自己選擇放棄的!」
吳小瑾此刻只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她怎麼可以指責他?
她看到他的目光已經變了,就像是在他們之間落下了厚重的一道鐵門,他的心已經對她關閉了。
即使她現在後悔,也太遲了!
她感覺得到,他離她更遠了,但無論如何,她永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的話讓她的心突然被疼痛地戳了一下。
「不!其實還可以有解決的方法。」
「什麼方法?」他嘲諷地看著她。「你要買下我那少得可憐的股分?」
「不是這樣!」她太明白他是如何曲解她們母女倆了,她恨他這樣愚蠢且執拗的想法。「根本與你想像的全然不同。」
「哦,是嗎?」
一絲嘲諷的笑意浮上他那優美精緻的上唇,那笑容依舊沒有一絲溫暖,透著的冷意簡直可以把她血管中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是想告訴我,你根本不想要這些財產嗎?或者是你是逼不得已才獲得這些財產?還是你想說你根本不知道……」
「夠了!你說夠了吧!」她控制不住瘋狂地打斷了他冷酷、惡毒的指責。
「你把一切都看成陰謀、騙局,我知道我母親不該介入你的家庭,但有些事不是我們可以明白的。」
儘管他發出一連串嘲諷的笑聲,但吳小瑾強迫自己不去在意,繼續為自己母親辯白。
「沒錯,我母親是過苦日子過怕了,但是你父母的婚姻感情若沒有問題,我母親又如何能介入得了?」
當她看到他臉色逐漸蒼白時,她才意識到她的話帶給他多大的傷害。
「我從不想求得你諒解什麼,」她趕忙改口說:「我只希望你可以好好冷靜面對未來的事,爸爸的死數真的很難過,為什麼我們不能好好地談一談,非要這樣彼此傷害對方?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真的不知道,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是不是你也希望我死了才可以化解這一切的恩怨?」
柯方像完全清醒過來般,伸出手將她擁在懷裡,以一種不曾料想到的溫柔抱緊了她。
「坐下來再說吧。」
他緩緩地把她拉到沙發旁,讓她坐在自己的身側,一手滑過她烏黑而柔軟如絲的秀髮,輕輕地讓她的頭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
「這些日子我快崩潰了,幾乎快瘋了,如果可以我什麼都不要,我寧可死的是我,也不要是我最愛的他們,」她哽咽地說,抬起一雙淚眼,迎向他漆黑的眼眸。
「我什麼都不要……」
「噓!」他輕聲安慰著,修長的手指點住她的唇,不讓她講下去。
對於這意外的接觸,吳小瑾的心怦然一動,心跳也加速著。
她不該再對他存有什麼遐想才對!
可是她阻止不了自己!
四年多來,她午夜夢迴想的就是這一刻……
「我也不想這樣,」他的嘴角痛苦地扭曲著。「怪只怪我們身在這無法選擇的環境,我們身不由己!」
淚水撲簌簌而下,像決堤的河…… 是的!這是老天爺的安排,他們抗拒不了!
但是她不甘心哪!
他可以努力去做的,只要他堅持,他們不會分開的,可是為什麼他不肯多堅持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她願意跟他並肩作戰的!
她曾那樣相信他,那麼天真、愚蠢、盲目地相信他,但他卻傷了她!
最愛的人總是傷自己最重的人,難道這真是不變的定理嗎?
「你知道嗎?當他們出事的時候,我好希望你就在我身邊,你永遠不會明白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有多麼可怕!」
聞言,柯方的喉嚨發出一聲奇怪、痛苦的聲音,像是歎息,又像是呻吟,甚至混雜著一種絕望而破碎的笑聲。
沒有任何言語,他任由她靠在肩膀上哭泣。
自從繼父和母親車禍身亡之後,她一直強忍著悲傷,因為有太多事需要她處理,她不得不偽裝出堅強,因為她除了辦喪事,還得應付繼父珠寶公司的營運,她根本沒有時間傷心。
但是,現在這裡終於有了一個強大可靠的、能幫助她的人,她可以把手放到他手裡,把擔在肩上的責任交給他,她還可以枕在他寬闊的肩膀,放縱自己哭泣。
她第一次釋放深埋在心底的苦痛,任由淚水恣意地流淌,以致於弄濕了他純白的襯衫。
但他完全不在乎,只是用自己的臂彎溫柔地抱著她,用他的身體溫暖著她,包裹著她。
他很耐心地等待,直到她的悲痛如暴雨般傾洩而出,直到最後,她的哽咽終於在一聲歎息之後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