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早幾年前就已經移民美國,所以來送機的只有夏靜和瑩瑩。
「打算何時回來?」夏靜關心地問。
「拿到碩士學位就回來。」我意氣風發地說。
「還好,我以為你想頂著女博士的頭銜才肯回來呢。」瑩瑩笑說。
「我考慮過,但我沒那麼傻,我不想高處不勝寒,到時候嫁不出去。」
說不怕是騙人的,我真是怕。從小,我便立志自己長大後非博士不嫁,直到現在,崇拜的愚蠢情結依然存在,這也是我擇偶的條件之一。想想,實在可笑。
無情的廣播催促著我上飛機,我們三人離情依依、難分難捨,眼眶各自紅成一圈。
「記得常寫信給我們。」瑩瑩交代著。
我擦乾眼淚,點點頭。
「我和瑩瑩得空,會過去找你。」夏靜忍不住哽咽地說。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但離別總是教人傷感的,珍重再見是免不了的話,只期盼再相逢時,友誼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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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美國之後,我根本沒有休息的時間,事情安排得相當緊湊,接著沒多久學校就開學了。
我忙於應付繁重的課業,給夏靜,瑩瑩寫信的頻率從一個星期一封減至——個月一封,我的心裡十分愧疚。
學期末的時候,瑩瑩寫.來的信中提及夏靜打算結婚的消息,我著實大吃一驚。
夏靜的父母極力反對,尤其是夏靜的父親,用盡各種手段逼迫夏靜和尹毅分手。
該說什麼呢?我不知道是要祝福還是力勸。
感覺中尹毅不是個可以依靠的男人,只是,我們不是夏靜,又怎麼會懂她的需要與感覺?
瑩瑩說,她很擔心夏靜的孤注一擲。
看來柔弱的夏靜,內心是絕對的冥頑固執,她一旦決定的事情是不容改變的。
夜裡,我挑燈回信,要瑩瑩多注意夏靜,並隨時同我聯絡,讓我知道夏靜的動向。
第二章
在異國求學是孤單寂寞的,需要有人能左右相伴,而愛情是最佳的滋養。
下雪的時候,我開始嘗試和老外談戀愛。我的第——個也是最後一個外國男友——法蘭克。
法蘭克是一個好脾氣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再過半年,他便可以取得博土學位了。他能完成我當「博士娘」的心願。
我和法蘭克是在圖書館相識的,他和我一樣,喜歡坐在緊臨落地窗的座位,所以我們常見面。
有大半年的時間我們都僅止於點頭之交,彼此相識卻不認識。
直到有回,我們湊巧在圖書館前的湖邊不期而遇,他上前來對我說:「我是法蘭克,有句話我想告訴你很久了,但找不到機會。我想告訴你,你有一頭漂亮的頭髮。」
是嗎?我從不知道。這是生平頭一次遭男人稱讚我,感覺真好,令我通體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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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的夜裡,法蘭克前來我租賃的公寓與我浪漫共慶,他帶來一瓶香檳和一份禮物。
絢麗的燈光下,我們踩著深情的舞步,醉人的曲子侵蝕我們的理性,推波助瀾地將感性衝擊到最高點。我們擁著彼此,你依我儂,沙發頓時成了我們最佳的溫床。
他的手游移在我的身上,他的舌在我的嘴裡探索,呼吸聲愈來愈急促,情緒愈來愈激烈。
「喔,克麗絲汀,我愛你。」他神魂顛倒地說。
而意亂情迷的我,也正釋放所有包裹的情慾。
法蘭克捧起我的臉,溫柔地啄吻我的眼、我的鼻、我的額頭……天哪!當時我想,我真是愛死這個男人。突然有個念頭從我的腦中閃過,讓我想好好地看看他,看看這個我愛的男人。
於是我緩緩地張開眼睛,癡情地凝望著法蘭克,但,頃刻間,我的人乍然傻了,我忽地發現,自己無法忍受和一個白皮膚、金頭髮的陌生種族親熱。我的胃裡一陣噁心翻攪,直湧上喉嚨來。
「放開我。」我猛力地甩開他的手叫了起來。
「你怎麼啦?克麗絲汀。」他詫異地看著我問。
我慌張匆忙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克麗絲汀。」他起身想探看我。
「你不要過來。」我制止他說。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不舒服嗎?」法蘭克赤裸著上半身,滿臉的霧水。
發生什麼事了?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有種族歧視?為什麼只想親吻熟悉的黃種人?我是不是變態?
這樣反常的心態讓我好害怕,我頹喪地坐在地板上低聲的哭泣起來。
法蘭克走過來摟住我,「如果你不想做,那就不要做,OK?」他善解人意地說。
「不要碰我,離我遠一點。」我歇斯底里地回應他。
不知為什麼?我嫌棄他碰我。
最後,法蘭克不再說話,他尊重我,黯然離開。
他走後的屋子變得冷清,我一定傷了他。窗外的雪飄得厲害,而我也哭得莫名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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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春天,瑩瑩的來信說,夏靜為了尹毅和家人決裂,她搬出家住在外頭,瑩瑩擔心夏靜,也搬出來和她租房子住一塊兒,希望能照料著她。
夏靜和尹毅的婚事諸多陰撓,所以再三延宕。而夏靜因患了厭食症,身體也顯得愈來愈差,瘦得嚇人。
信的結尾,瑩瑩捎了個好消息,她最近認識了一個不錯的男人,一切在進展當中。
我坐在校園一株綠意盎然的大樹下讀著這封信,一顆心更加的懸念在T省的友人,雖然美國有偌大美麗的公園,有優閒的生活,可是,我還是喜歡擁擠、繁忙、嘈雜的T省,我習慣那兒了,我是屬於那兒的。
「嗨,克麗絲汀,你好嗎?」一個聲音呼喚我。
是他,法蘭克。我抬頭,尷尬地看著神情自若跟我打招呼的他。
「不怎麼好。你呢?你好嗎?」
自從聖誕節後,我和他再沒見過面了。我不上圖書館看書,有意躲開他。
「我很好,謝謝。我可以坐下嗎?」他客氣地問,一貫的紳土派頭。
「當然。我很抱歉,聖誕節那天,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
「我已經忘了這事了。」他不在意的笑說。
我投給他一抹感激的微笑。
法蘭克是個體貼的好男人,而我卻沒愛上他,是不是很傻呢?
「我想回T省。」我幽幽地對他說。
「你剩半年的時間就可以拿到學位了,難道你要放棄?」他吃驚地盯著我說。
「我不在乎,我只想回T省,立刻。」
「你有愛人在T省嗎?」
「沒有。」
「是什麼力量驅使你放棄學位回去?」
「朋友。我感覺自己才是屬於那裡的,我不想一個人孤單的待在美國,我受不了了。」
就這樣,我在盛春隆隆的時候,匆忙的收拾行李逃回T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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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愛吃火鍋的女人住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組合。
在春天裡吃火鍋,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是,誰管得了這麼許多?
想想,在美國哪能吃到道地的T省菜?即使有,感覺不對、心情不對,味道就差了。
「沒想到你這麼任性,你該打電話回來和我們商量的,也許我們可以過去美國一趟,這樣你就不必輟學了。」瑩瑩邊涮著她最愛的蛤蜊邊教訓我。
「不要緊,能和你們在一塊兒,我心甘情願。」
「換成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一個人在異鄉實在太孤單了。」夏靜含笑地瞄了我一眼。
她是支持我的。
「你們兩個既任性又頑固,完全破壞都市叢林的生活規則。」瑩瑩說。
「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不能欺騙自己的感情,毀滅自己的靈魂。」夏靜說。
「你太烏托邦主義了。這是一個不講感情、講求實際的世紀,你不欺騙自己的感情,別人會欺騙你的感情,你不毀滅自己的靈魂,別人會毀滅你的靈魂。與其遭人殘害,不如先自殘,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懷疑,你和我是活在同一個世界裡。」
「我們都活在同一個世界裡,不過自下而上在不同的空間。」最後我說。
如果說,夏靜是水,那麼瑩瑩就是火。夏靜以為人性本善,瑩瑩以為人性本惡。兩人的看法即使天壤之別,但卻能水火交融。
至於我,我則是中庸。
我不是水,不是火,是氧。我不知道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或許是一體兩面。
大抵是這樣的性質,所以我才能滲入水火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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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靜變了,她的眉頭永遠有一道哀愁。我常和瑩瑩私下揣測,但終究難以測知這哀愁有多深沉。
而惟一能化解夏靜這道哀愁的人是尹毅,只是,他消除的是形而外的。
星期天的午後,尹毅打電話來,夏靜雀躍的喜上眉梢盛裝出門。這是我回來後,首次見到夏靜笑得開懷。
我和瑩瑩都沒節目,閒得發慌,於是買了堆零食糕點,時興學人在家喝下午茶,附庸風雅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