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驁不馴的醴驍有著過人的武績與實力,不論在軍策上、在謀略上,都有不輸幸峨侯的才智與手腕。惟一有所不同的是兩者之間散發出的氣質——仁善深靜的幸峨侯有著以柔制剛、以靜制動的本事,行事風格呈現圓潤包融、剛柔並濟;而醴驍則是稜角分明,雖有柔軟的手腕,但在精神上卻有著無法容忍耍弄陰暗權謀的潔癖。
也因此,醴驍與善使冷酷謀略的司寇由影兩人就有如水火般的難以相容。
醴驍雖然瞭解對於目前國局仍屬混亂的介國來說,司寇由影的存在確實不可或缺,卻仍然不只一次地強烈表示出對由影的厭惡態度。
「除了要有會打仗的武將,也要有能安定內政的文官,不是嗎?我總不能nIJ都師的所有師帥全都棄甲從筆吧?」在反對任用由影的議會上,幸峨侯曾經對著持反對聲浪的眾師帥們這樣說道。
幸峨侯相當明白,必須有人執行某些抱持著「武官矜持」的都師將帥們所無法放下身段去做的事情,也因此幸峨侯才會那麼堅決、並且不顧一切地任用了由影。
這是所謂的治政,也正是幸峨侯與醴驍之間最大的差別。
雖然並不是不能明白幸峨侯的用意,但對於那種男人的不愉快存在感,卻仍然無法因為這種理由就迅速消解下來——部分將官對於司寇由影抱持這類態度在共事,而醴驍與上官懲我正是其中兩名。
「總之不管事實是如何,絕不能讓由影這傢伙攪和進來!」打定主意,上官懲我急步地來到詢政廳中。
早朝過後的詢政廳裡除了幸峨侯以外,上官懲我還看到一名長相與氣質皆十分冷峻的男人——銀白色的頭髮、冰藍色的眼珠,以及一種像是久病不愈的青白膚色,構成了這名寒冬深雪般的男人。
男人正是由影,是都師在推翻介王的暴政之後,由幸峨侯指派出來的新任司寇。其不若長相安靜的激烈行事手腕,以及不計手段只求達成目的的態度,使由影成為都師眾將官抱以相當程度敵意的對象。
然而這個不受同僚歡迎的男人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在獲知同僚對自己的評價之後,面無表情地說出「就讓高潔的眾都統們以光明的手法,認真地害死急待整治的介國好了!」這樣的話來。
儘管話中的意義並沒有錯,也儘管眾將官相當明白亂世重典的必要,然而由影這段犀利的批評卻只更加引發同僚對他的不滿。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教人無法覺得舒服的傢伙!」連平易近人、笑顏常開的上官懲我都忍不住皺起眉如此批評,由影受厭惡的程度可想而知。
而由於處理的事務是與刑罰相關相扣,因此,當上官懲我在幸峨侯的詢政廳裡看見由影時,他的眉頭不由皺得更緊了。
「上官,坐。」持杯品茗的幸峨侯招呼愛將坐下。
「司寇大人似乎有事稟——」
「無妨,我也正巧有事找你。」
依言坐了下來,上官懲我看著司寇由影面無表情地遞出手中的文件。
「這是?」幸峨侯翻了文件兩下。「醴驍?」
「皇城被攻破時閣下曾下過令,所有介王遺族一律處死,但不久前,地官獲報得知醴驍將軍宅中的某位女性,似乎是介王的王女之一。」
「啊!那件事……」上官懲我暗叫不好。
該死!這個由影,做事手腳真是快得沒話說!
「上官將軍好像對這件事情略有所知?」由影毫無抑揚頓挫的平板聲音惹上官懲我不禁皺眉看了他一眼,等著由影繼續說下去。
「地官調查後已證實那名女子名叫留衣,是介王的第二十七王女。」
「也就是說,醴驍收留了介王的遺族?」
「除非醴驍將軍另有隱情。」由影不帶表情的眼神冷漠地掃向手上的文件,既沒特別高興,也沒特別欣喜的表現,彷彿整件事情對他而言不過只是一個例行公事的報告而已。「詳細的內容,全都收集在此。」
「我明白了,關於這件事,我會叫醴驍給我一個解釋。」
恭敬地行了禮,由影退出去。
一旁的上官懲我看著由影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立即轉身望向幸峨侯。
「大人!醴驍的這件事我可以解釋……」
「上官,這不關你之事。」
「大人——」
「雙月都的寧光侯似乎準備起兵攻打王都,先前追丟的王族餘黨大概是朝向東南而去了吧!你以為如何呢?」
「都軍追蹤的結果確實是在雙月都一帶失去那王族餘黨的下落,怕是寧光侯早已有心和我軍對立。打著中興之名的王旗上定讓寧光侯非常動心。」
「看來無論是哪個朝代,總會有不知死心的傻瓜存在呢!」幸峨侯搖搖頭,歎了口氣,眼神顯得很無奈。「雖然並不希望無端招惹戰事,但也似乎是無可奈何之事。」
「大人一」
「風遙不久前才被我派往醒都護衛邊境,因此對雙月都寧光侯的這一戰,恐怕得由你挑前鋒了。」
「能夠成為首戰之將,這是下官的榮幸!」上官懲我神色欣榮地領了軍令。但眼見幸峨侯似乎無意談論來自司寇的這份調查,過分平靜的神情反而更讓他擔心起來。「大人,關於醴驍一」
「你在擔心什麼呢?上官?」始終不願正面回應的幸峨侯終於露出笑意,卻一點也不戲謔地注視著愛將。
「我——」
「你認為我會因此處決醴驍嗎?醴驍犯了錯,理當給我一個解釋。至於他所犯下的錯至不至死,還得看醴驍自己的反應。」
「大人!這件事……」
「上官,如果連這點沉著都沒有,你不免辜負了『右善』之名。或者你認為我沒有主者的容人胸襟?」
「不!懲我不敢!」
「很好,既然不敢,那就別再多說了。」
「但——」
「上官,」幸峨侯微皺起眉,望向仍有話想說的上官懲我。「醴驍並不是個容易駕馭的部屬,但我既能用他,就有能夠容他的器量。愛才確實是我放任他的最大原因,不過,放任他並不表示能夠任由他敗壞法紀,尤其醴驍又身為重臣。我要治理的並不只有二、三人,而是一整師的將官軍士,你能明白嗎?」
「懲我明白。」上官懲我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閉上嘴退了出去。
獨留下來的幸峨侯輕輕地翻閱著司寇留下的文件,看了兩眼之後,便扔進火爐之中。
★ ★ ★
在齊都安頓下來後,幾乎有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留衣沒再看見過醴驍,有時甚至到了夜半時分,也不見他的身影回宅。
介王雖死,腐敗的治政弊端卻仍然存在,為了整頓這也積弊以久的問題,醴驍被迫以筆代劍,掃蕩這些舊王時期所留下的遺毒。除了重新規畫齊都的民治以外,還得負責防衛邊境上的魔獸侵襲。
或許是因為早就已經預料到接任齊都都統之後會有這樣的結果,醴驍才會要她跟著一起來齊都。然而,明明就是希望自己能夠親眼看見他死,但諷刺的是,這樣鮮少碰面的生活卻反而讓留衣安下心來。
儘管夜裡仍會夢見那不堪回首的一·夜,也儘管她總會在夜半驚醒時忍不住腹胸一陣嘔吐感,但沒再見到他以後,那些傷痕好像也漸漸變得可以慢慢痊癒了。
直到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突然接到他的來信。
信裡寫得極簡單,只有短短幾行字,「東郡逐漸安治,四日,在東南崑崙之虛捕獲一隻開明獸。」
起先,只有一封,後來漸漸變多。
一個月一封、十天一封,接著五天一封。
信上多牛寫的是些簡單的句子,有時會提及齊都各郡縣的民治,有時則是鄉野間的奇人異聞。他並不是一個優秀的記述者,過度簡潔的字句往往沒有其他延伸的可能性,卻很符合他給人的利落形象。
有一回,她冷冷地批評幸峨侯過分冷酷與不近人情的治政風格,醴驍非但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敵意與不敬,反而稱讚起她那女性少見的特殊犀利與敏銳。
幾月書信往返的奇妙關係,讓醴驍與她的對立慢慢轉化,透過信件與僕役間的耳語交談,醴驍的形象漸漸形成不同的風貌。
在齊都步人仲冬時,帶兵掃蕩邊境魔獸的醴驍返回齊都了。
時近年末,雖然治權的轉移與新法的訂定為百姓帶來不少適應上的不便,但嚴謹的治軍與體恤百姓的民政措施,也使介國各地的治安逐漸好轉。安定的生活帶動了商業的流動,各國商旅慢慢重回介國,往昔的商業繁榮好像漸漸開始復甦。
在齊都的街道上,商家張燈結綵,許多販賣年節用品與食材的店面前,都出現為數可觀的人潮與買氣。繁榮的嫩芽透露了緘市復甦的訊息,喜氣歡愉的節慶氣氛也開始瀰漫在整座齊都中。
都城裡,都督醴驍的官邸中,也被齊都民間對於新年慶典的熱鬧氣氛所籠罩。喜慶的氣氛渲染了整個官邸,過完臘冬之後,官邸內的僕役開始粉刷宅院,繕房內也開始備起各色年節糕餅、臘味,就連留衣居住的樓閣,也被換置了鮮艷的紅紙燈與紅春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