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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齊萱

  「巧巧、巧巧,」樵叟學著他溫柔的口氣說:「瞧你叫得親熱的。」

  老人偶然流露的稚氣,總教如風更進一步的感受到他毫不矯飾的真性情。

  「爺爺,巧巧也還小啊,只有十七而已呢。」

  「但你是喜歡她的,是不是?」

  如風偏著頭,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對於那和自己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崔巧巧,倒真的驀然生起無限思念的心情:她好嗎?一定變得更加漂亮了吧?崔家只有她一個女兒,崔大叔和崔大嬸已不只一次的明說暗示將來要讓他們兩人成親;在自己上山的這一段日子裡,她是否也對他念念不忘呢?如果——

  「光是隨便問一下,就讓你想得出神,我看我那孫女兒是沒什麼希望囉。」樵叟還故意長吁短歎,一副真的懊惱不已的樣子。

  但如風與他朝夕相處了一年多,哪裡會不瞭解他愛開玩笑的個性,便也玩興大起,半真半假的應道:「爺爺雖然從來不曾明說,但我猜也猜得到您府上必是財大勢大,這種豪門出身的千金小姐,如風可不敢高攀,萬一日後她氣焰高張,仗勢欺人,如風哪裡消受得起?所以爺爺您還是另覓良婿吧,我對您的孫女,的確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如風記得當時爺爺曾偏側著頭,好像在聆聽什麼似的,等他回過神來,再度開口時,說的已經是和先前的話題完全不相干的事。

  「如風,我前陣子要你幫我找的各式獸皮和獸筋,你獵齊了沒?」

  「獵齊了,全是最強最紉的,爺爺您到底要那些東西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做樣禮物送人而已。」樵叟說完也不待他再發問,便逕自起身說:「夜深了,同殿裡去睡吧,再過十幾日,我們就要下山,也該開始收拾收拾、準備準備了。」

  如風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這花會中雖有百花爭艷、盡吐芬芳,但他卻覺得還是昔日竇固山上的花香清幽。爺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或許辦完事後,自己可以上山去碰一下運氣,看能不能再和爺爺來個巧相逢。

  「右護法?」

  如風立即睜開眼睛凝神道:「汪洋,你怎麼來了?冷家人呢?」

  「這會兒全在主殿裡燒香拜拜呢,我是特地過來告訴你一聲的,那冷尚雲今日穿的是……」

  第四章

  「老爺,這夜幕都已低垂,怎麼還沒見著一個凌家人呢?」落梅的口氣已經略顯不滿。

  「這……,咬呀,人家大老遠的從兩湖趕來,路上難免會有些耽擱,更何況咱們這『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更是人盡皆知的事,不是嗎?」柏秋一邊安撫妻子,一邊還得暗中留意飛揚有沒有聽見她母親發的牢騷,萬一「啟發」了她,到時她來個拂袖而去,場面可就更加難以收拾了。

  「是,是,是,」落梅其實已經把聲音壓到最低了。「但尚未成親呢,他們凌家就這麼會擺譜,將來咱們女兒嫁過去,還能期望與那凌振平起平坐嗎?」

  「噓,噓,」柏秋急急忙忙的哄道,「我的好夫人,你就別再嘀咕了,待會兒要是給女兒聽了去,那可怎麼辦才好?我看這樣吧,你們在這裡再多賞一會兒花,我出去看看。」

  目送丈夫混進人潮中後,落梅便走向剛好默禱完的女兒,轉聲問道:「求了什麼?這百花節裡,求花好月圓是最準的。」

  飛揚微微一笑說:「今晚是二月十五滿月時,又是花會,自然花好月圓囉,這也用得著求?」

  落梅想想也是,不禁失笑道:「娘老了,你瞧娘糊塗的。」

  想到這些年來,母親為自己所擔的心事,飛揚不由得頓生孺慕之情,遂握緊了落梅一雙手說:「娘才不老,娘永遠都是我們和爹心中的百花之花。」

  「瞧你這張嘴甜的,」落梅被誇得眉飛色舞的嗔道,「怎麼就不肯分一點去甜甜你爹的心呢?你看他這幾天已率先放下身段,把凌府送來的禮中你可能喜歡的,全都送給你了,是不是?連你今天堅持穿寶藍絨衣來,他也沒有強迫你換上較為喜氣或粉嫩的彩裝,不是嗎?」

  「是啊,娘。」飛揚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反正今晚以後,她就要再度離開,下回想再與家人團聚,已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眼前……就多順著他們一點好了。「凌府送來的那匹馬,真的很駿,漂亮極了。」而她會堅持賽寶藍絨衣,也實在是因為她在裡頭已先穿了黑色的夜行衣,所以才會害怕若穿了其他顏色太淺的衣棠,會蓋不過去而露出了馬腳。

  「你還沒告訴娘,究竟求了什麼哩?」見女兒露出難得一見的溫順模樣,落梅不禁更加嗔怨起沒有準時前來赴約的凌家人。飛揚的態度好不容易已略見鬆動,可不要換成那凌振橫生枝節才好。

  「求這兒供奉的李耳保佑外公一切平安。」

  「對啊,娘幾乎部忘了,那有沒有順便求他早日回來,好親自送你出閣呢?」

  何必費事?飛揚在心底應道:反正我又不會嫁給凌振,而且外公也絕對不會喜歡凌振。「外公今年有六十五歲了吧,」嘴裡卻只是說,「他的平安與否、健康與否,要比什麼都來得更重要,是不是?娘。」

  落梅聞言,立即點頭道:「是,你說得對。唉,距離上回有人說在藏北看到他,又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我也再來為他的平安燒灶香。」

  望著母親執著虔誠祝禱的側影,飛揚的思緒幕然飄回遙遠的過去。

  其實外公不會喜歡的孫婿人選,又何止是凌振呢?他根本就是除了「某一個人」以外,徹底排斥其他所有的可能啊。

  偏偏那個人他……

  「飛揚?飛揚你在哪兒?快出來給外公看看啊,別嚇唬我了。」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外公那夜焦灼的呼喚。

  「我在廟後,外公。」飛揚悶著聲答道。

  「飛揚!」樵叟馬上飛掠過去,扣住外孫女的雙肩,仔細端詳起來。「才一年多沒見,你又長高了。」

  打扮成小廝模樣的飛揚挺一挺身子道:「我還要再長,最好長得像外公一樣高。」

  「你這丫頭,」樵叟笑著揉揉她束起的頭髮說,「像外公這樣,一根竹竿似的,有什麼好看?」

  「那也不能像娘和兩個姊姊那麼矮啊。」

  「只要比例對,看起來不突兀,就是美。依我看啊,」樵叟故意左瞧瞧、右看看的說:「飛揚再長一個頭,像你爹那樣高最好,這麼一來,你就既有雲家精緻的五官,你外婆家細膩的肌膚,又有冷家高姚的身材,是個最完美的孩子了。」

  「真的?」還不滿十五歲的飛揚其實仍孩子氣得很,聽到讚美的好話,自然雀躍歡喜。

  但樵叟接下來回答的話,卻又像一盆兜頭淋下的冷水般,霎時澆熄了她所有的興致。

  「當然是真的,而且那樣的高度,配如風也正好。」

  「誰要配那自以為是的臭屠夫,外公,您別胡說了。」飛揚噘起了嘴說。

  「臭屠夫?你是說如風嗎?」樵叟興味盎然,彷彿覺得這外號挺有趣似的。

  「當然是他,滿手動物的血腥,不是屠夫是什麼?」

  「原來我剛才真的沒有聽錯,你到過我們所在的右峰了。」

  「唔,」飛揚言認不諱的說,「想給外公一個驚喜嘛。」

  「我看是你忍不住想展現一下愈發精進了的輕功吧。」

  「什麼都瞞不過外公,」飛揚巧笑倩兮的說,「怎麼樣?外公,我是不是已快練到『踏雪無痕』的境界,所以才會到已貼近你們了,才被您給聽到?」

  「小丫頭,才給你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了。」樵叟慈藹的笑道,「進步是有,但離這『踏雪無痕』嘛,可能還有段距離,不過依你的年紀來說,這也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而且剛剛我若不是跟如風正聊得興起,恐怕也不至於那麼耳鈍。」

  「人家在損您的孫女,什麼正聊得興起。」

  「就因為他那樣說,你就沉不住氣,所以才又跑回到左峰來?」

  「是外公信上寫明要我在東嶽廟這裡等您的嘛,而且待會兒想下山去,也得從唯一有險道可通峰下的左峰下去啊。」

  「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話,會為了遵從外公的意思,不辭辛勞的在這兩座山峰間高來高去?」樵叟調侃她道。

  「我就知道外公偏心,」飛揚不再掩飾心中所有的不服說,「是啦,『爺爺』是比『外公』動聽,也難怪有人會把獨門功夫傳授給他,而不讓自家人知道他離家一年多來,其實都身在這泊江畔的竇岡山上,根本沒有離開四川,甚至還想把人家根本『沒有興趣』的孫女硬塞給他。」

  樵叟聞言不禁哈哈大笑,等緩過一口氣以後,才低聲問道:「醋吃完了沒?虧我還一直慶幸這冷柏秋過繼給我雲家的女兒,是個性唯一開朗活潑、大方爽脆的你哩,怎麼也有這麼小器的一面?」他拉著外孫女到廢後園中的石凳上坐下,搶在她意欲反駁前往下說:「你再仔細想一想,就曉得外公最疼的人究竟是誰?珠砂赤掌原本就不適合女娃兒學,如果你能學,那外公還需要這麼辛苦的到處尋找良才嗎?而且光是我教授的輕功,和你外婆生前擅長的『影鞭三十六式』,就夠你花一生去研習的了,丫頭,貪多是武林人士的大忌,你可千萬別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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