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他們多麼希望時間能夠就此打住,兩人可以永遠待在這裡,再也不必面對人世間的種種紛擾啊!
但飛揚和如風卻又比誰都還要明白,如果他們想過白首偕老的日子,眼前第一要務,就是必須先弄清楚當年紅原血案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而這件事,如今恐怕也已經到了避無可避,非得面對不可的時候了。
「如風?」
「嗯。」
「剛到黃龍來時,你曾經說只要關我三十天的,對不對?」
「而到今晚,已正好是三十天。」如風俯視著她憂心忡忡的眸子,突然將牙一咬說:「算了,飛揚,我們明早天一亮就回楚雲莊去,四川境內的事,就當……當它們全都沒有發生過。」
飛揚與他凝眸相對,心底的掙扎全反應在複雜的眼神中,但最後出口的決定,卻只是一個簡單的字:「不。」
「不?飛揚」
「聽我說,」飛揚撫著如風的面頰勸解道,「你聽我說,如風,其實我比什麼都還想要答應你,都還想要說好。好,好,好,我們回京城,回楚雲莊去,忘掉這裡的一切,以後也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那為什麼你還要拒絕我——」
「因為我寧可要一個教人難受的事實,也不要一個讓人忐忑的假象。如果明天我們真的這樣一走了之,或許可以逃避一時,但逃避得了一世嗎?這裡畢竟是我們的家鄉,有我們的快樂,也有我們的痛楚,更有你不得不解決的過去,如風,我不要你心裡永遠帶著這個疙瘩過日子。如果我的父親真的是當年害死兩百多條人命的兇手,即便人死不能復生,也不管你是不是要原諒他,他都必須負起責任來。」
「飛揚,你真是比我勇敢多了。」如風自嘲的說。
「因為有你的愛作為我最堅強的後盾啊!如風,你知道我最先是被我爹騙回來的,但我之所以會離開楚雲莊,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你。我覺得……覺得自己默默愛你愛了這麼多年,好累、好累,心想乾脆放棄算了。但在分別的日子裡,我心中想的、念的,卻依然是你,始終只有你……」
「你這個教人心疼的小傻瓜!」如風聞言不禁痛惜不已的喊道,「我真恨不得現在就能把你娶回家去。如果爺爺早一點告訴我你叫什麼,學的又是哪一門功夫就好了,這樣我也就不會讓你喬裝了三年多的男人,白受了那麼多罪。」
「擔任表哥的護法,和你搭檔,我很開心啊,哪有受什麼罪?而且不這樣,又哪裡能像現在這樣清楚你的……本性。」飛揚再度露出嬌美的笑靨來。
知道她是刻意要沖淡兩人即將要忍受一陣子的離愁別緒,如風對她不禁更加難分難捨的說:「既然這段感情得來不易,我們就該分外珍惜,對不對?」
「如風,你在擔心什麼?」
「好,我們不回楚雲莊,我直接陪你回成都府去。」
「如風!」
「要我讓你一個人回悠然園去,我實在無法放心。」
「別這樣嘛,我們的右護法何時變得如此提不起、放不下了呢?這要讓大夥兒知道,不笑壞他們才怪。」
「自從心中有你以後,」如風握緊了她的一雙手說,「從此除非你在我視線以內,否則我都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的從容瀟灑。」
「我好想見外公,」飛揚突然冒出一句乍聽之下,彷彿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好想告訴他,他的確沒有看錯人,莫如風的確是個值得我為他嘗盡暗戀與等待之苦的男人。」
如風至此終於覺得一切的言語都已顯得多餘,立刻空出左手往她腦後一扣,沿著額頭、眉心、鬢角、眼險、鼻樑、面頰一路吻下來。
完全能夠體會他此刻心情的飛揚,便也放棄所有的抗拒,將整個身子縮在他的雙臂中,由著他在自己臉上印下無數個吻,最後甚至主動尋獲他忙碌的雙唇,閉上眼睛,釋放出滿心的渴望與熱情,恣意與如風唇舌交纏的親吻起來。
※ ※ ※
儘管有如風的再三癡纏,但在飛揚的堅持下,兩人終究還是依照原訂計劃,在黃龍溝口分道揚鑣。
「不讓我陪,至少也該讓斷虹陪你回去。」
「如風,這裡距成都府近,重慶府遠,就算我騎的是向農家買來的這匹馬,也一定會比你抵達華蓋分舵時更早回到家,你就不要再跟我爭了,好不好?」
「我就曉得你想早點甩掉我這個『綁匪』。」如風半真半假的嘟噥著。
飛揚看在眼裡,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的說:「我好不容易才擄獲你這顆浪子的心,幹嘛要做那種事。」
「那就讓我陪你回去,飛揚,不是說好往後每件事都要一起面對的嗎?」
「你七年多前的傷慟,如今由我回去問,不已經是『共同』面對了?況且你以為你那封辭呈遞出去以後,我表哥會沒有任何反應嗎?說不定他本人都已經來到四川境內了,你再不把斷虹騎回去,看他怎麼整治你。」
「只要不會不准我娶他表妹,看他要怎麼懲戒我,我都不會吭上一聲。」
「瞎說!太嚴厲的話,我可不准。」
「那你就得趕快過來救我才成。」
聽他這麼說,飛揚總算鬆了口氣,知道他終於肯乖乖的先回華蓋分舵去了。
「頂多十日,一定趕在清明前到華蓋分舵去與你會合,並告訴你我爹所知的一切內情。」
「下月初五等你不到,我可就會直闖悠然園的夜雨軒了。」
「是,好,都聽你的,這下可以了吧?」飛揚將鞭柄插進腰間,無可奈何的笑說:「真是敗給你了,如風,現在好像怎麼說,都已經說不贏你似的。」
如風一把環住她的纖腰,將小聲抗議的她給扯進懷中低語:「這條皮鞭你一用八年,我可都還沒向你要過一分一毫的酬勞,口頭上讓我一點,又有什麼關係?」
「是,」飛揚笑著刮一下他的臉說,「好小器啊,瞧你計較的。請問莫大俠,你想要什麼樣的酬勞呢?」
「一記親吻。」他已貼到她唇邊來說。
「不行啦,如風,這片小樹林離沼江畔不遠,萬一被人瞧見……」
「我不管,你不給的話更好,我們就在這兒耗下去,耗越久我越開心。」
飛揚眼波流轉,才剛將紅唇稍微送上,就已被如風吻在依依難捨的濃情蜜意之中了。
※ ※ ※
在快馬加鞭,連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後,飛揚終於在第四天傍晚暮色四合之際,回到了悠然園前。乍見熟悉的家園時,她心中不禁立時五味雜陳起來;爹真的是害死如風村民的罪魁禍首嗎?
不,不是,不會的!如果不是對父親仍抱有一絲信心,她也不會力阻如風與她一起返家了。單獨回來,就是為了要爭取時間,平心靜氣的聽一聽父親可能會有的解釋,不讓視冷柏秋為血案兇手的如風,和一定會將如風當成劫走女兒惡徒的爹一見面就發生衝突,結果什麼也談不成啊。
「三小姐,您回來了。」
飛揚望著前來牽她的馬的生面孔,心生狐疑的問道:「添伯呢?」冷添是他們家二十年的老僕了,除非有什麼重大事件,否則應該都不會擅離職守才是。「是不是生病了?」
「三小姐請放心,只是扭傷了腳,老爺讓他在床上多休息兩天而已,沒事的。」
「這樣啊?」飛揚將馬交給了他,卻覺得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深。為什麼會這樣呢?是因為太過擔心和父親談開後的結果嗎?「我爹呢?」
「在大廳裡等著三小姐您呢?」
「等我?他知道我要回來?」
「從昨兒個晚上就知道了。」
「昨天晚上?怎麼會——」
「三小姐還是快請進廳裡去再說吧。」那個新門房丟下這一句打斷飛揚的話後,就牽著馬走掉了,讓她有如丈二金剛,更加摸不著頭緒。
算了,先見了爹再說。飛揚作下決定以後,就三步並作兩步的直奔大廳。
不料才踏進廳內,就聽到後頭門板關上的聲音,而從字畫前轉過身來,上下打量她的,卻是一個飛揚從未見過的人。
他人高馬大,穿著一襲銀灰色的絲袍,年約三十,長相絕不能說是難看,但眼尾上翹的丹鳳細眼,和相稱的薄唇,卻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家大廳裡?我爹呢?」
「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卻非常清楚你是什麼人。尚雲小姐,我可不可以請問這一個半月以來,你和莫如風那淫人妻小的惡徒,躲到何處逍遙自在去了?」
「嘴巴放乾淨一點!」飛揚怒喝,「我問你,你究竟是什麼人?我爹、我娘和我兩個弟弟人呢?」
「他們全都在我的別館中做客,你可以放心。」瞥見飛揚的手伸向腰間,他忙喊道,「若是想要他們乎安無事,我勸姑娘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