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嗎?也許是吧;楚楚沒有再多說什麼,她自小四處飄泊,安定的日子好不容易才過了四年多;救人是她目前及往後唯一的志願,只要蒼生得救,誰贏誰輸、孰勝孰負?坦白說,對她而言,並不是那麼的重要,不過至交端木愷身在江東,她與兒子的住處也在江東,吳侯若能度過此一重要關卡,讓江東百姓免受顛沛流離之苦,她當然樂見其成。
而照眼前的情勢看來,江東兵士雖少,但氣勢如虹,反觀曹營主帥。在交鋒之前的某夕,既沒有專心於研判敵情,亦疏於安置水陸部隊,僅一味好整以暇的「對酒當歌」,未免也太優閒,太不把孫劉聯軍看在眼內了。想到這裡,楚楚才開口問道:「爺爺,決戰是在今晚嗎?」
「正是。」
「那我們又該如何配置人手,師父?」她轉問華佗。
「就聽憑程公差遣吧。」
「不敢。」
「什麼敢不敢的?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跟我謙遜客氣,各營戰力如何,你最清楚;需要多少人手,你也應該比我清楚才是。」
楚楚趁機問道:「據聞吳侯此次是與劉備聯手,那麼我們是否也該派一、兩位醫者過去他們那裡照應幫忙?」
「嘿,」程普擊掌道:「還是楚娃兒想得周到,老哥哥,你看呢?讓誰過去合適些?」
華佗略一沉吟,便識穿了程普的話中玄機。「我帶來的二十名弟子,均可獨當一面,你大可以放心。」
「我又沒要你把比較優秀的弟子,全部留在我們這裡。」雖被點破,嘴上卻仍死命否認。「我才不會真的像你所形容的那樣小氣。」
「真的?」華佗逗他。
「當然是真的!」說完還刻意挺了挺胸膛,像小孩一般的說:「你若不相信,我大可以現在就指派楚娃見到劉備他們那裡去。」
「這……」這下可就換成華佗為難了。
而一直以來,對楚楚便深具好感的彭鶴也慌忙搶著說:「師妹一個女人家,怎麼好到完全陌生的陣營去,自然該留在這邊才是,我……」
「師父,如果您不放心讓我一個人過去,就安排師兄與我同組好了。」楚楚知道華佗猶豫的,也是她隻身一人,不適合到一個人都不識的劉營去,所以才會面露遲疑之色,但她又不想讓師父為難,待會兒程普若以此取笑起他來,兩人豈不真得在眾人面前搬演起「返老還童」劇,那就實在是貽笑大方了。
「真的沒問題?」這樣問,便表示同意一半了。
「師父就算信不過我,也該信得過師兄吧。」楚楚暗示他,自己真的無礙。
「那好吧;」華佗轉頭問程普雙方各有多少人馬,再多指派四名弟子,統籌由彭鶴帶領說:「彭鶴,五名師弟妹,就全交給你了,你們過去以後,直接找諸葛先生,我聽說他年紀雖輕,但深受劉備倚重,連這次戰場上的運籌帷幄,都交由他調派人馬,你們過去,相信也會得到最適當的安排。」
「是的,師父。」一聽到能與楚楚同組,又不必留在有端木愷的吳軍營中,彭鶴早已喜形於色,馬上一迭聲的答應下來。
「那就去吧。」由於各人藥箱一直都背在身上,華佗也不必再叮嚀什麼。
但程普卻又搶在他們答應之前說:「什麼『那就去吧』,至少也該用了晚膳再過去。」
「我們隨身都帶有乾糧,爺爺,戰事要緊,救人為先,您就別掛心這些枝節末事了。」楚楚代華佗攜來的所有弟子回答道。
「但你們都不懼風險的前來,我又怎麼可以連一餐飯都沒請到你們,就……」
「稟右部督,」帳門處突然傳來一個宏亮的聲音說:「有一個四歲女娃兒,說要找應姑娘。」
此言一出,別說是楚楚本人大感詫異,帳內眾人也全都滿懷好奇的一起往帳門望去,但因稟報的那位士兵身形高大,所以除了他之外,大家根本什麼也沒看到。
「會是小樁嗎?師妹?」彭鶴率先問道。
「我也不曉得,」事實上應該說:我也正在懷疑是不是他:但樁兒分明照例寄放在每次她出門時,都再樂意不過照應他的鄰居家中啊!「我還是先出去看看再說——」
她沒有機會把話給說完,因為就在下一瞬間,一個小小的粉橘色身影,已經朝她飛奔過來,而且二話不說,便舒展雙臂抱住了她的腿,深深嗅聞了起來。
「小妹妹,你……」
「娘!」
嬌嫩的童音、甜美的笑容,說的卻是如此石破天驚的一句話,讓楚楚一時之間全然反應不過來,只得任由她再往下說。
「娘,您果然像爹所形容的那樣,全身都香極了,好香、好香。」說著便又摟緊了楚楚的雙腿。
「小妹妹,你叫做什麼名字?」是她所能想到的第一個問題。
「萱萱。」
「好,萱萱,」楚楚在心底叫道:怎麼連名字都跟我一樣是疊名,真是要命!
這生得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兒,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告訴我,是誰讓你來找我的?」
一旁的華佗和程普立刻交換一抹心領神會的讚歎眼光:這樣問,如果背後有人教她這麼做,小女孩不疑有他,必會將唆使之人和盤托出,楚楚果然有一套。
但這個叫做「萱萱」的小女孩,卻比他們所以為的要……怎麼說呢?若她沒有惡意,是機靈得多,但如果這一切全出自於惡作劇的話,則她可就算是狡猾得多了。
因為她聞言竟先將嘴一撇,然後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沿著面頰紛紛落下,還未開口,已經贏得眾人,尤其是楚楚的同情與憐愛。
只見她馬上矮下身子,將小女孩攏近跟前,再柔聲問道:「告訴我,你是打哪裡來的?」
「新野。」看到楚楚對她好,小女孩立刻在淚眼中展露愈發教人心軟的甜美笑靨,字正腔圓的說。
「這麼說,你是劉備部隊裡的人囉?」程普自問自答:「啊,想必是跟隨他們撤退的難民之一吧,小女娃,你父母是否為荊州人氏?」
這問題對她而言,顯然太深奧了些,不過小女孩卻自有答案。「伯伯,我不是難民,爹也不是,他是熾濤。」
「你爹是熾濤?!」年輕的稱呼和她說的內容令程普既驚且喜的說。
而他的驚呼,也立刻引得楚楚的回頭仰望,以眼神相詢。
「熾濤是劉備營中,與常山趙子龍齊名的猛將之一,官拜『武鋒中郎將』,此次孫、劉兩軍聯手,我們對於劉備手下將士,自然曾做過一番調查與評估,關羽、張飛、趙雲等人,英勇早為人知,幾乎不必再費事,獨獨這位『熾濤』,我們卻查不出什麼詳細資料來,本來這就已經夠神秘的了,更令人訝異的是,前陣子當曹營帳下的鎮潭將軍猶駐紮在烏林時,我方探子發現他們還曾互通信函,也不曉得他們是什麼關係;現在又冒出個小女娃兒來叫他爹,這個『熾濤』還真是複雜得很。」
楚楚聽完他一番依然無法為自己被喊做娘一事釋疑,頂多只介紹了熾濤其人的解說後,回頭正想再進一步詢問小女孩時,她卻已經又率先開口道:「我爹還是最勇猛的熾濤,娘則是最柔媚的香美人。」
楚楚天生一身的清幽異香,幾乎是所有與她接觸過的人,都知道的事,但那個什麼「熾濤」,卻是她從未見過,之前也從未聽過的人,他的女兒,又怎麼會光憑這個理由,就找上門來「認母」?坦白說,這實在有點荒謬。
「這是誰跟你說的?」
「爹說的,」以為楚楚已肯承認的小女孩,忙不迭的雀躍表示。「所以那日我偷聽到有人說:『聽說江東那邊設想周到,已為我們找妥大夫,以備不時之需,而且其中還有位香噴噴的女大夫。』我就跑過來了;」說著已伸出小手來撫向楚楚的面龐,充滿孺慕之情的喚道:「娘,萱萱總算找到您了,您可知道萱萱有多麼想您?」
「但我並不……」楚楚還來不及否認,已先感覺到不對,這小女孩的織細十指,何以如此「燙手」?基於醫者本能,楚楚立即往她額頭探去。「你覺不覺得自己渾身發燙,萱萱?」
也不知是楚楚的手勢溫暖,或者那一句「萱萱」叫得親切,總之原本精神亢奮的小女孩,突然身子一軟,就往她懷中撲來。「我好冷。」
「師父?」抱住她起身,楚楚朝華佗望去。
華佗完全能夠明白她的心意,當機立斷。「彭鶴,你們還是按照原來的安排,這就過去劉備那裡,並找到熾濤中郎將,告訴他,他的女兒在我們這裡,請他放心。」
「那師妹她……」端木愷就在左近,教他怎能安心?
「一待這孩子的病情轉輕,我馬上就帶她過去與你們會合。」楚楚搶著回答。
「就這麼決定,」華佗已親自過來為小女孩把脈。「我們一路行來,據聞曹軍因連續趕路奔波,染病者眾,所以若非兩軍壁壘分明,戰事又已瀕臨爆發,我們還真應該先過去幫他們診療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