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地瓜。」他細數甜湯裡的材料。「還有紅棗和……姜味,你另外還放了老薑進去煮。」
艾葭朝他翹起了大拇指。「這才叫做一流的味覺,喜歡嗎?」
「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你才對,不怕把我養成大胖子,你看了會嫌膩?」
「放心,我做的東西,我自有分寸,今晚是怕你感冒,才給你這道甜點吃。」
「你怎麼會做這麼多好吃、好喝的小點心?」
「你根本不曉得我真正拿手的是什麼。」她笑得莫測高深。
「但我有的是時間發掘,」詠浦胸有成竹。「先告訴我年紀輕輕的你,為什麼廚藝如此高超?」
「我名字叫做「愛呷」嘛,自己愛吃,當然得先學會做囉。」她似乎不想深入這個話題。「你慢慢吃,我下樓去鎖門,待會兒就上來。」
艾葭所謂的待會兒究竟是多久?詠浦不曉得,只知道肚子飽了,身子暖了以後,腦袋便跟著昏昏沉沉起來,最後實在是抵擋不住床鋪的誘惑,心裡盤算著暫時睡一會兒,等艾葭上來時自然會叫醒他。
結果自己這「一會兒」也太長了,竟然一覺便到現在……詠浦看一下表:四點五十六分,天還未亮,艾葭呢?她昨晚睡在哪兒?現在又在哪裡?
才下了床,詠浦便看到自己昨夜換下的衣服,如今整整齊齊的披掛在椅背上,迅速換上以後,則赫然發現連昨晚被狗咬破的牛仔褲,都已經補過了。
誰的手藝這麼巧,不但能找來同色同質的布料綴補,那針路還有如特意設計的補釘。
醒了嗎?早安。牙刷、毛巾幫你準備好在走廊轉角的洗手間,早餐嘛……
你到頂樓陽台上來找。
是艾葭留在高腳几上的便箋,這個小妮子,她到底還能帶給自己多少驚喜?
漱洗過後的詠浦,立刻上樓推開鐵門:哇,這裡還真是別有洞天。
「你起來了。」圍著一件紅底白圓點圍裙的艾葭,漾滿一臉燦爛的笑容說:「早,昨晚睡得還好吧?」
「這是什麼?空中花園?」
「不,是我私人的小角落。」
有簡單的棚架、一方整齊的木頭箱子,上頭、裡面全爬滿或種滿了詠浦這標準的都市人喊不出名字來的青翠籐曼與蔬果。
「喝一杯摩卡咖啡好不好?」
他早已經聞到濃濃的咖啡香了,但嘴上卻故意說:「摩卡?這麼普通啊。」
「就曉得遲早會把你的口味養刁。」艾葭笑道:「坐下來吧,鬆餅馬上來,可以邊吃邊欣賞日出,價值千萬的景觀哩。」
接過咖啡後,詠浦便整個人陷進加了軟墊的大圓籐椅中。「我收回昨晚對你合夥人的批評。」
原來昨晚一上樓,看見艾葭住的是二樓最小的一個房間,其他的地方,包括客廳在內,則全部堆滿了存貨時,詠浦曾大大不以為然。
因為艾葭原本就住在樓上,但後來開「小角落」的店主已把這幢台北難得一見的兩層樓房買下來,艾葭既是她最得力的左右手,何以在請走其他所有的房客後,卻讓艾葭住進最小的一個房間?
「其實是我自己要求住那個小房間的。」艾葭仍跟他解釋道:「她又不收我房租,我怎麼好霸住其他較大間的房間不走?」
「可是你住在這裡,也等於是她貨品的最佳守衛,你不跟她加收一份薪水,已經很不錯了,給你房間住,本來就是應該的,哪裡需要客氣?」
「柳詠浦,」艾葭一手端盤,一手執鏟叉腰側頭道:「你愈來愈會計較了喔。」
他先俯身往充做圓桌的電纜線轉盤上叉起一塊鬆餅,再說:「因為我有一個最高明的老師啊,只是沒想到在私底下,這個老師要比她所表現出來的厚道得多。」
「敢損我?不怕以後沒好吃的吃?」艾葭已收拾好簡單的廚具,佯裝生氣的瞪住他問。
「當然不怕,因為你才捨不得呢。」
「誰說的,現在就不給你吃,讓你看看我捨不捨得。」
艾葭做勢要搶回盤子,但詠浦的動作更快、更準,已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帶進自己的懷中。
羞不可抑的艾葭本能的抗拒道:「放開我。」
詠浦早已跟她耳鬢廝磨起來。「不放。」
「詠浦,我……」
「你覺得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而且我昨晚才向你坦承心意,還有你對我的背景、環境也瞭解不多;所以自己似乎不該一下子就一頭栽進來?」
艾葭仰望著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詫異的眼神已經證實了他所有的猜測。
「聽過西方神話的一種說法嗎?說人原本是雌雄同體,有兩對手腳的,後來被一劈為二,所以凡人終其一生,都在尋尋覓覓另外一半,找到了,才能重新合而為一。」
艾葭聽懂了。「你確定?」
「是的,我確定。」詠浦誠懇的表示,輕撫著她滑膩的面頰。「所以你何須再躲?」
這一回艾葭沒有再多說什麼,立即縱身埋入他的懷中,聽他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一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詹秀敏可能錯過了什麼,也才真正為她感到遺憾。」
詠浦一手執杯品嚐咖啡,一手則順著她服貼的短髮。「她到底是怎麼說的?」
「其實也沒有說得很清楚,大概是因為已經不太願意再提起此事了吧。」
「反正結果就是不愛雁田,要黃亮仁。」
「不,不是不愛劉雁田,而是愛不起。」
「什麼意思?」
「好像是劉雁田提供不了的一切,後來趕到的黃亮仁都辦得到吧。」
「比如說?」
「還會有什麼?不就是食衣住行四大類,詹秀敏說劉雁田住的地方雖不差,家務卻要她動手幫忙,出外也沒有私家轎車接送,最「恐怖」的是置裝方面的窘迫,你應該知道近日才來台北設旗艦店的「亞斯加達」總店就在德國吧,劉雁田卻連一件最普通的襯衫都買不下手,對於買衣服一向一擲千金的詹秀敏來說,那自然是無法接受、甚至是不能面對的事實。」
「普通的襯衫,哼,」他嘲弄道:「我就不曉得花一萬多塊買一件襯衫幹什麼?穿上會飛啊。」
「你的意見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黃亮仁一找到她,馬上送上沒有上限的副卡,讓經濟被她父親凍結的詹秀敏刷個盡興。」
「用錢買回的感情,黃亮仁居然也樂在其中,毫不介意?」
「我不這樣看。」
「哦?那你認為是……」
「如果身在一個大雨天,有人開車接你到大飯店去用餐,保證你一滴雨都不會淋到,那你又何須以堅持吃路邊攤、窘態畢現的表現來證明愛情萬歲。」
「你真這麼想?」
「當然,有鞋穿時,何必打赤腳,對不?」
仔細想想,她的說法的確也不能算錯,但……「換句話說,秀敏根本沒有特別愛雁田就是了。」
「或許吧,但看得出來她對你老闆也並非毫無眷戀,只說情勢逼人,她總不能完全不顧母親在家中的處境。」說到這裡,艾葭才想到要問:「一般不是姨太太較受寵嗎?」
「別人家的情形我不曉得,但在詹家,卻是小老婆娶的愈多,大老婆的地位愈高,講話也愈大聲。」
「如果因為自己的聽話,讓老爸得以和夫婿的舅舅攀上關係,進一步擴展他的企業版圖,甚至進而提升母親在家中的地位的話……」艾葭認識詹秀敏至今,這還是首度打心眼底佩服起她來。「詹秀敏挺會替母親設想的嘛。」
「你把她想得太無私、善良了。」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他俯視艾葭道:「今天不論秀敏做什麼決定,她最原始的出發點,必定都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考量,世上少有完全不講條件的婚姻,尤其是稍微有點錢的所謂豪門子弟。」在說到最後那四個字時,他的譏刺口風已完全展露無遣。「只可憐了被當成一陣子小玩意兒的雁田。」
難怪他會要求續留德國一陣,不過那也表示他有心將傷養好,再回台灣,得知來龍去脈後,對於他,詠浦反而完全放心了。
「不論他們之間的牽扯如何,恐怕我還是要很沒有良心的說一句:幸好有詹小姐發的這頓脾氣。」
詠浦當然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說。「是啊,是該謝謝她,若沒有她小姐上演的那出鬧劇,我們也相識不了。」
艾葭差點衝口而出:那可不一定,你一樣得護「老花」到我工作的美容沙龍去;想想不妥,過去都過去了,英雄不論出身,不是嗎?誰會喜歡老被他人重翻舊帳呢?
「這大概是她二十多年來,做對的少數事情之一。」
「你好像從頭就沒有喜歡過她?」
「是對於這些無所事事的大小姐們,向來就沒有什麼好感。」
「所以才會喜歡上我這個只是愛錢,而不是有錢的野丫頭嗎?」艾葭偏側著頭問他。
詠浦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你是野丫頭嗎?怎麼我完全不覺得,只覺得跟你在一起愈久,認識你愈深,你帶給我的驚喜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