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來?她朝黃亮仁投去千嬌百媚的一瞥,心想:不好吧,雖然我和詠浦之間沒有任何私情,但是——。
「我來幫你服務好了,柳先生。」黃亮仁適時接口,且立刻摩拳擦掌起來,但那樣子哪像是要幫他按摩,簡直就像要打得他滿地找牙似的。
一直站在旁邊冷眼觀看的艾葭,這時才捉住空檔說:「果然是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想法。」
詠浦扭過頭來望向她,可是艾葭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往下說:「詹小姐,費用請照例匯進我的戶頭就好,另外你們下次再訂婚時,是不是也要找我幫忙?」
「當然,」秀敏與亮仁異口同聲,但這次秀敏卻難得的讓亮仁一個人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們想省略掉上次因故中斷的訂婚禮,直接按照原定日期結婚。」
「敏敏,你——!」
秀敏當然知道詠浦此刻必無好話,所以趕緊先發制人說:「小詠,這次你可別再缺席囉,我等著你給我祝福呢。」
「難怪有人說去見女人時,別忘了帶根鞭子,全是一批最高明的騙子。」他衝口而出。
而再也聽不下去的艾葭,已經率先往外走。
等到詠浦追出來時,他的機車已經被艾葭給騎走了。「老天爺,」他仰起頭來,湊巧淋上再度下起的第一滴雨。「我究竟是招誰惹誰了,你說,你說呀!我究竟是招誰惹誰了!」
「秦艾葭,開門,今天你不把話說清楚,我絕對不會走,你聽見了沒有?開門,你快點開門。」
「小角落」的鐵門雖已拉下,但詠浦依舊看得到自底下細縫透出的光線,積壓了半個月的氣,再加上今晚東奔西跑的怒火,終於讓他整個爆發開來。
「本店只營業到十二點,想要光顧的話,明日請早,謝謝。」她竟還能如此氣定神閒,而且,她果然還沒睡、還沒上樓。
「我不是客人,我現在就要進去,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你的車在外頭,鑰匙在安全帽裡頭,把它戴上你那顆笨頭後,趕快給我消失吧!」
「你說……」詠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大腦,曉不曉得他為她擔足心事啊?不但不感激他,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還恩將仇報,把他的機車騎走,害得他花了將近一個半鐘頭的時間走回來。「你在發什麼瘋啊?」
「是你神智不清,還說我在發瘋?鴨先生,詹秀敏的事情顯然已經告一段落,我看你也不必再來打工了,免得把我這裡當成交易的場所,弄髒了「小角落」。」
「什麼?這裡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慈善單位,不談交易了?你這裡本來就是交易的場所,我不在這裡做生意,要做什麼?你不是很愛錢嗎?請問你不賣東西,錢從何來?」
「我只是要你賣店裡的東西,」裡頭艾葭的聲音也提高了八度。「並沒有要你在店裡頭販賣自己,你聽清楚了沒有?可以滾了嗎?」
「我什麼時候在店裡販賣自……」剛才覺得莫名其妙,腦中已經靈光一閃,而心底不曉得為何也跟著掠過一道暖流,整個人都輕鬆起來,於是詠浦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問道:「你看見我與崇雨親近,所以吃醋,對不對?」
見他的大頭鬼!艾葭在裡頭一聽,第一個反應便是:臭美,他以為他是誰?自己就算再沒有人愛,就算活到七老八十都嫁不出去,也不會看上一隻鴨!但是……慢著,為什麼她的臉會沒來由的熱起來?為什麼她的心跳會莫名其妙的加速?為什麼她會突然生起躲開他、避開他的念頭?為什麼她會——?
「怎麼樣?秦艾葭,你心虛了,對不對?被我說中心事了,對不對?有話好說嘛,何必悶在心底,害慘了你自己不說,也——」
詠浦沒有機會把話說完,隨著鐵門的拉起,一盆夾雜著冰塊的冷水,已結結實實的潑上他的臉,就算他剛剛來得及表明心意好了,恐怕也會全部淹沒在艾葭的「水攻」之下。
「清醒了沒有?如果清醒了,就請回吧。」
這次詠浦的動作可比她更快,左手伸出去頂住她想要往下拉的鐵門,人已靈巧的閃進店裡,與她對峙著。
「你……」本來見他渾身濕透,心下一陣不忍,就想要表示關懷,卻見他一雙眼眸冷冽犀利,好像恨不得能用目光殺人似的,脾氣便又跟著上來。「你……想要幹什麼?不要以為你是男人,就想靠力量的優勢嚇人,告訴你,我秦艾葭可不是被嚇大的。」
「的確不是,如果是的話,念職校的時候,就不會端起椅子來劈人了。」
那是有一回馬平帶同學到店裡來逛,對詠浦印象還算不錯時,說給他聽的閒聞軼事,艾葭沒想到詠浦全記住了。
為什麼自己的事,他會記得這麼牢?心裡頭那又甜又酸的滋味,又代表了什麼樣的意義?艾葭不禁愈想愈慌亂,只得逞強道:「信不信我現在還會這麼做!」
「你也不必威脅我,我只想要回一樣東西。」
在生活上,艾葭或許是個滑溜的老手,但在感情世界裡,她卻顯然只是個初級生,不,瞧她青澀的模樣,說不定連幼稚園生都還談不上,但也因為如此,眼前的不知所措,才分外引人入勝。
「什麼東西?」艾葭自作聰明的說:「喔,我曉得了,這個月到今天為止的薪水,是不是?真是孺子可教也,才跟了我多久,就變得跟我一樣唯利是圖了,你等等,我算給你。」
「不,我若重操舊業的話,你那點薪水算什麼,還比不上有錢太太心血來潮時,隨手打賞的小費。」
瞧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更落實了詠浦心中的猜測,也加強了他的信心,老天!他柳詠浦什麼時候在這一方面亦必須動用到信心來著?看來往後要為愛牽腸掛肚的人,絕不止於艾葭而已。
「你……你真的要回去?」可憐的艾葭,竟然連聲音抖得這麼厲害都沒注意到。
「是啊,你耍我耍得還不夠嗎?」
她好像才注意到他污黑的球鞋。「你……是走路回來的?」
「嗯。」
「為什麼?」
「為什麼?」詠浦反問她:「原因你不是應該比誰都還要來得更加清楚?」
「但我以為……」因為曾做了太多推測,現在一時也說不清楚。
「以為我會留在那裡,以為我會搭計程車回家去,以為我會向朋友求援,或以為我會飛?」
「我……我只是不曾以為你會不回來。」
此言一出,兩人同時都愣住了,一個是怪自己失言,只能傻傻的盯住他英氣逼人的俊逸臉龐看;另一個則暗喜在心頭,愈發篤定的欣賞起她精緻絕美的五官來。
為了打破僵局,艾葭只好強迫自己開口。「呃……那你……你為什麼要用走的回來?」
「我需要讓腦袋清靜一下,也需要消消心頭的怒火,想不到一點效果也沒有,我愈走是愈生氣,只不過……」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才再往下說:「後來生氣的對象從你轉到陳水扁身上而已。」
「和他有什麼關係?」
「你看。」詠浦微微側過身來,指著右後腿肚讓她看。
「哎呀!」艾葭馬上蹲下去檢視。「怎麼弄的?怎麼會這樣?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
「沒有啦,」詠浦縮了縮腿,示意艾葭起身。「只不過報銷掉一件牛仔褲而已,並沒有破皮流血。」
「到底是……?」艾葭繼續盯住他問。
「被狗咬的,大概是我誤觸了它們勢力範圍的關係吧。」
「是流浪狗的傑作。」
「但不應該怪狗吧,」詠浦由衷的說:「要怪也該怪那些「愛則養之,惡則棄之」的主人,咬我的還好像是只可卡犬,在亞熱帶地區的台灣養長毛可卡,真是瘋了,簡直就是虐待動物。」
艾葭很開心看到他是一個愛狗的人,過去怎麼都沒有注意到他這一點呢?這個人的優點似乎還不少,或是因為自己現在對他的心情已跟初識時截然不同了呢?
「那也不該生氣生到陳市長頭上去啊。」
「流浪狗這件事或許不該,但整座城市的市容呢?」這好像是他們認識以來,最「嚴肅」的一次談話。「今晚這一趟走下來,我才曉得咱們台北市有多不適合走路、散步,尤其是在下雨的天氣裡,如果我一個四肢健全的人都會有處處碰壁的窒礙感了,那教殘障同胞又該如何是好?」
艾葭的眉一皺,感覺上似乎有許多話想說,但最後卻只嘟噥了一句:「誰跟你「咱們」台北市來著,我才沒這麼倒楣。」
「什麼意思?」
「我不可能、也不會永遠住在這個「你們」市長標榜「快樂」、「希望」的城市裡。」她特地加重了「你們」兩個字,彷彿是在強調此地的一切與自己完全無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