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浦,你怎麼了?」艾葭也感覺到他的異狀了,立刻關心的拉住他的手問:「哪裡不舒服?」
「艾葭,你這麼愛錢,為什麼不取名為秦艾虔,虔誠的虔,反而叫做艾葭?」
「因為我是很愛呷,」她用台語解釋道:「真的很愛吃啊,你不曉得嗎?」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改變話題,但只要他沒事,不必她花錢讓他看醫生,就什麼話題都好聊。
「不曉得,硯在我才發覺自己對你的認識實在是少得可憐。」
「柳詠浦,」一身緊身T恤,下搭牛仔褲的艾葭叉起腰來,更顯得身段玲瓏。「你今晚真不是普通的怪哎,不過看在你的確也幫了一些忙的份上,我就不與你計較了,不但不計較,而且還可以回答你的問題,看你想知道我什麼,只是那樣一來,就沒有消夜可吃了,怎麼樣?」
原本她的「嗜錢如命」看起來是頗具特色的,就像性格的一部分,你不會特別去計較什麼,但今晚不同,今晚詠浦卻覺得忍無可忍,那就像是……像是你無法忍受一顆渾圓滑潤的珍珠上,居然出現一點瑕疵一樣。
渾圓滑潤,艾葭在他眼底,在他心目中,就像顆珍珠般寶貴?
她是什麼時候進駐他的心房,侵入他的感情世界的?怎麼自己居然完全不知道?又怎麼一知道就好像已愛得不淺,已深陷其中了?
「我問什麼,你都答。」其實是他的要求,而非詢問。
「你想得美,」艾葭頂了回來。「一題一百塊,我今晚本來就只想花一百塊請你,所以你可以問一個問題。」
「你想嫁什麼樣的人?」問題衝口而出,連詠浦自己都有點不知所措,老天爺,他是中了什麼邪,竟然直話直說到這種地步?
可是艾葭顯然以為他在開玩笑,便也笑咪咪的回答他:「我擇偶嘛,只有八字真言。 」
「哪八個字?」他的神情卻再認真不過。
「家財萬貫,父母雙亡。」
「你……艾葭,你真的很病態,什麼錢都想要賺,連小孩的零用錢都不肯放過,騙他們的錢令你很愉快嗎?告訴你,剛剛就算你想請我吃東西,我也吃不下,那種黑心錢,我怕吃了會得胃潰瘍,會得壞血症,會得心——」
他沒有機會把語無倫次的話說完,因為艾葭突然放聲大叫:「春生仔?你不是林春生嗎?這陣子你躲到哪裡去了?怎麼把身高給躲高了?你在這裡,那另外兩名同夥呢?事情敢做不敢當,算什麼……」
艾葭沒有把話說完,詠浦也沒聽清楚,因為人群已一湧而上,不顧他頻頻喊自己不是的解釋,拳頭硬是如雨點般落下來,而那個始作俑者,卻早已經不曉得溜到哪裡去了。
接下來他們足足冷戰了半個月,就像室外一日涼爽過一日的秋初天氣,儘管在工作上依然合作無間,私底下卻一句艾葭所謂的「廢話」也無。
事情發生後的隔天夜裡,她甚至表現得彷彿完全無視於他下巴的紅腫和眼角的瘀血,倒是那幾個晚上,藉著口耳相傳,上門來看他的女客,堪稱絡繹不絕。
人來了,看到「柳大哥」傷成這樣,自然搶著表示關懷,而最實際的支持,則是多買幾樣店裡的小玩意兒,於是連著幾天,「小角落」的生意都大好,只差沒有好到連艾葭結帳用的那張古典工作台都被搬走的地步。
她沒有問他那夜後來是怎麼「脫險」的,也沒有為她天大的謊言道歉,只照例在每晚他最忙碌的時刻過去後,為他送上一杯咖啡和一盤或一碗點心,在他眼角瘀血腫脹未消的頭三天裡,餐盤上且都備有兩顆已經剝好殼,摸起來溫熱的鴨蛋,顯然是算準時間才放下去煮的,為的是要讓他用來按在眼角處消腫。
詠浦也不曉得是這土方有效,或消炎藥片管用,總之從第五天開始,他白天總算可以摘掉墨鏡上班了。
但兩人除了「公事」外,一句私人交談也無的情形,卻依然持續著。
今夜微雨,是那種雖然下得不大,卻也不停,而且一直維持著若不打傘,十幾分鐘後,衣服、頭髮就會濕濕的秋雨。
後頭又傳來咖啡的香味了,今晚她又將變出什麼新戲法來?詠浦往火上瓷杯裡再添了些薰衣草香油,與艾葭共享著這一室難得的靜謐。
算了,去跟她道歉吧,雖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又為什麼要反過來道歉,可是男人本來就不該與女人計較,尤其不該與自己好不容易才看上眼的女人鬥氣。
況且如他自己所說的,對於艾葭,自己又認識多少呢?每一個人會做每一件事,背後必定都有合理的解釋在,他何不先聽聽她為什麼會這麼愛錢、為什麼會這麼愛賺錢、又為什麼要賺那麼多的錢的理由後,再來對她做進一步的判斷?
想做就做,詠浦起身正想往後頭走,門上的鈴當卻同時響了起來,表示有客人上門。
是誰這麼殺風景,偏挑這個節骨眼上門?詠浦正沒什麼好氣,想凶一下進門來的人時,那人卻已先朝他愉快的笑道:「嗨,詠浦。」
「是你,崇雨!」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
「當然是我。」依然明亮照人的康崇雨被詠浦難得出現的「ㄔㄨㄜ」樣給逗笑開來。
「哎呀,崇雨,好久不見,」他大步向前,一把就將未來的嫂嫂擁入懷中。「可想死我大哥了!」
「胡說八道!」接受過詠浦熱情的擁抱後,崇雨立刻抬起頭來,摸一摸他的下巴問道:「可以胡說,就表示已經好了,對不對?」
「你聽我大哥說的?」見崇雨點頭後,他立刻補上一句:「我看他才是胡說八道的人呢,來,先坐下來再聊。」
「你連他說了什麼都還沒問,就先斷定他講的一定不是實情,好像有失公允喔。」崇雨優雅的坐下,並調整了一下她用來搭配同色茶色長洋裝的縐紋圍巾。
「你就會幫他講話。」
崇雨笑了,事實上,從進來到現在,她臉上的笑靨就一直都在,彷如一朵盛開的花般嬌艷迷人,而詠浦自然曉得她快樂的泉源從何而來。
「先告訴我,怎麼有空回來?」
「我本來就預計在一年半內拿到碩士學位,所以寒暑假都不得空,倒是這幾天因為一個教授調課的關係,讓我平白多出一周的假期來,加上前後週末,算算已有十一天,我覺得時間夠,又有回來的心情,就飛回來。」
「一年多不見,你更漂亮了,難怪詠炫他三天兩頭的,就算前後加起來只有五、六天的假,也要飛過去看你,他常搭的那家航空公司,真該頒個在最短的時間內,累積最多哩程數的獎給他才對。」
表面上聽來,詠浦似乎一直在糗他大哥,但崇雨聽了卻只有滿心的歡喜,那歡喜且一路蔓延至她溫柔的眼神與微笑的唇角。
「你跟哥哥真的盡棄前嫌了,是不是?」
「都要謝謝你。」詠浦由衷的說。
祟雨搖了搖頭。「就因為只是誤會,所以才解得開呀,你以為「愛情」真的是一切問題的答案?我可不這麼想,至少沒有用「我的愛情」改造詠炫的企圖。」
對於詠炫和崇雨之間那種互信互賴又互諒的愛情,其實也一直都很欣賞及羨慕的詠浦突然冒出一句:「真該讓秀敏見見你的。」
「詹秀敏?」詠浦相信無話不談的詠炫和崇雨,應該已經分享這件和他們有間接關連的事,果然接下去崇雨便關切道:「她回來了嗎?」
「回來了。」只是兩人到現在都還沒直接聯絡或碰面而已。
「那你的秘書……?」
「雁田似乎挺喜歡德國的環境,自動要求再留三個月。」
「你沒有問他他們目前發展如何?」
「嘿,積習難改喔。」詠浦取笑她,指的是她辭掉雜誌社記者的工作已經一年多了,卻仍不改其喜歡追根究柢的習性。
「不然「慣性」一詞從何而來?」崇雨坦承不諱,一副「我還在等答案」的姿態。
「不,我沒有問。」
「為什麼?」
為什麼?他能照實說因為對他而言,眼前最重要的事,已不再是秀敏那恐怕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三角戀情,而是他與艾葭間的冷戰嗎?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吧。」最後他只給了這個不像答案的答案。
「那麼,」崇雨馬上連人帶語的逼近過來。「你真正關心的是什麼事?什麼人?」
「我——」
詠浦話還沒有說完,兩杯咖啡已上了桌。
「好美的咖啡!」崇雨率先讚歎。「是你做的?謝謝。」
馬平微微躬身應道:「謝謝你的稱讚,但這兩杯咖啡不是我做的,我才沒這個本事。」
放在他們面前,是兩杯用一式一樣杯組盛裝的咖啡,在上層的雪白鮮奶油中,懸浮著一朵含苞待放的紅玫瑰,紅白相映,看來格外鮮明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