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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皚銀

  原本一到冬天就手腳冰冷,需要不時地烤火取暖,現在卻可以大雪天在院子理站上一個多時辰,依然四肢溫暖。她的身材沒什麼改變,食量和力氣卻明顯比以前大了,做事亦輕鬆敏捷,而且整天精神奕奕,鮮少感到倦累。

  此時,她正坐在桌前縫補雷拓的長衫,俏麗的臉上娥眉微蹙,有一抹深思的表情,和淡淡的憂慮。

  這幾個月來,雷拓又離開過三次。昨天清晨回來時,他的模樣狼狽,眼中佈滿血絲,左腿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傷。她嚇壞了,連忙幫他清理、包紮傷口,然後將他扶進房中。那時他似乎早就筋疲力竭,歪歪地倒在床榻上,立刻閉上了眼睛。

  她正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突然又睜開眼睛,朝她勉力一笑,輕輕說道:"別擔心。很快,一切都會結束了。"

  說完,他便累極睡去,留下她楞在當場。

  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後,今天早晨雷拓起床時,又像個沒事人一樣了。可是,他說的那句話卻就此印在她腦海中,盤桓不去。

  他說一切都要結束了,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代表已經將表舅逼入窮途末路,很快就能正式向他討回公道?

  奇特地,這個念頭並不使她覺得不安,她在乎的只是──那是否代表著,自己不會再一次看見他受傷後灰敗的臉色?昨天是第一次真正明白,他在外面過的,是那樣隨時可能喪命的危險生活。想起來,依然心悸不已……

  指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讓她倒抽了一口氣,連忙扔下針,將手指含入口中。燈火下仔細一看,布上已經沾上了一點血跡?

  歎了口氣,她坐著楞了片刻,突然擱下針線活,站起身來披上斗篷,推開門踏入院中。

  先前明明看見雷拓走到院中練劍的,這會兒四下張望,卻看不見人影。關若月微微蹙眉,輕聲喚道:"大哥?"

  "我在這裡。"雷拓低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關若月一抬頭,立刻看見他正坐在樹上,背倚著樹幹,雙手抱胸,似乎想著什麼心事。

  "大哥,你不冷?"她擔心地抬眼看他。三九寒天的,他卻只穿著一件單衫。

  "剛練完劍,不冷。"雷拓低頭看著她,微微一笑。"從這裡望出去,視野不錯。你要不要上來看看?"

  她笑著搖頭。"這麼高,我上不去。"

  "憑你這幾個月練出的身手,你絕對可以的。"雷拓彎下腰,朝她伸出手。"不要怕。先把斗篷扔上來給我,然後試試看。"

  從小到大,還從沒做過爬樹這種事,說真的,心裡有些躍躍欲試。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不認為她爬樹是什麼粗野的事……

  迎上他鼓勵的目光,關若月終於點了點頭,解下斗篷拋到樹上給他,隨後伸手搭上離地最近的樹啞,咬了咬嘴唇。

  "手要抓牢,要看準可以落腳的地方,其它的都不用害怕。"雷拓鼓勵道。"萬一你失手的話,我會接住你的。"

  有他的承諾,她的膽子大了很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抓住粗壯的樹幹,手中用勁,把身子撐了上去。

  真的……沒有她想像中困難。這幾個月跟著他練武,不知不覺中,身手竟已經變得如此敏捷。纖細的手臂有了力氣,可以穩穩地支撐自己的重量,手腳並用,不一會兒,已經離雷拓很近了。

  "沒有什麼困難的,是不是?"他微笑著把手伸向她。"來,我拉你一把,"

  一手緊緊抓著枝椏,她把另一手遞給他,立刻被他牢牢握住,微一用力,將她拉了上來。

  在他身邊坐下,她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離地多遠,嚇得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大哥。"

  雷拓輕笑出聲。"別緊張,只要你坐穩了,就不會摔下去,"將斗篷披回她肩上,他溫言道:"樹枝這麼粗,不會折斷的,你就放心好了。"

  見她漸漸定下心來,鬆開了他的袖子,他把手遙遙一指。

  "你看那裡,美不美?"

  關若月抬起頭,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立刻忍不住驚訝地低呼了一聲。

  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見遠方的小鎮。夜空下,點點燈火和天上的繁星遙相呼應,如夢如幻。

  "真的好美……"坐在高高的大樹上,和在閣樓中憑窗遠眺,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滋味,那空曠而奔放的自由感,讓關若月為之屏息。

  雷拓僅是微微一笑,一手放在她身後,防止她突然滑落。與她一起眺望著遠方,許久,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最後,雷拓低聲打破了沉默:"昨天,我摧毀了劉瑾生手下最大的一個分堂。再加上幾個月來,陸續有人膽怯出逃,現在他的勢力,只剩下半年前的三分之一而已。"

  他……從來都不曾主動對她提起這些事。關若月側頭望著他,秀眉微蹙,低聲問道:"那麼,大哥是打算去找表舅算帳了?"

  雷拓點了點頭。"剩下的人已經不足為患,差不多是時候了。"

  關若月的眼中憂心更濃。"大概什麼時候動身?"

  "這次受了傷,我怕會讓人查到我的行蹤,所以愈快愈好。"雷拓頓了頓,說道:"最遲五天,傷痊癒了我就動身。"

  關若月點了點頭,放在膝上的雙手悄悄扭絞起來。她突然覺得掌心有些發涼,開始滲出冷汗。

  "怎麼了?"他敏銳地發覺了她的異樣,眼神一黯。"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對你說這些……"

  "不是的。"她立刻搖頭,清澈的眼中驀然蒙上一層水霧,聲音也變得低啞而微微顫抖了。"大哥,你千萬……千萬要多加小心!"

  還不明白嗎?和他保護她的心一樣,她亦只在乎他的安危啊!

  雷拓的臉上出現一抹柔色,在他能克制自己之前,話已經脫口而出:"你真的這麼在意?"

  "我不在乎你,還在乎誰?"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隨即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上一下子爆出了一層艷彩,連忙掩飾。"我……表舅根本不是我的親人,大哥才是!而且,你和平治少王爺一樣,都是我的恩人,我當然在乎你的安危……"

  天哪!剛才她說的話,簡直……簡直就像是一個妻子才會對丈夫說的話!

  關若月又羞又窘,低下頭去不敢看雷拓的臉。也因此,她完全錯過了當她慌亂地提起平治少王爺時,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黯然。

  親人……是嗎?在她心目中,他終究只是一名兄長啊!她所愛慕的,終究是像平治少王爺那樣,俊美而出身高貴的男子……

  低歎一聲,他強打起精神,搖了搖頭。"不用替我操心。對付劉瑾生,我還是有些把握的,尤其現在他的勢力已被我削弱大半。我……會解決他的。"

  "嗯。"關若月輕輕地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大哥還是小心些。"

  "我會的。"雷拓說著,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了關若月半晌,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心跳也突然不受控制地快了起來。"大哥,怎麼了?"

  雷拓半晌沒有回答,最後才沉聲說道:"這些事情都過去之後,我們搬家吧。"

  "搬家?"關若月一楞。才在說著報仇的大事,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嗯。先前我為了不讓劉家的爪牙發現我的行蹤,才會隱居在此,只要收拾了劉瑾生,其他人不足為患,也就不必再躲躲藏藏了……"雷拓的眼神,在此刻顯得十分複雜難解。"到時候,就找個氣候溫宜的大城,定居去吧!你一個未婚女子,總不能勉強你在這深山野嶺,陪我過一輩子。"

  關若月這時才真正錯愕了。"大哥……你在說什麼?"

  "你總要嫁人的,不是?難道你要單身過一輩子?"見她露出猶豫的神色,雷拓微微笑了,眼中有無限憐寵,以及深斂的一絲神傷。他低低歎息了一聲,"若月,到人多的地方住下來,找個足以匹配你、值得你托付終身的男子吧!我……想要看到你幸福的樣子。"

  不知為什麼,她的心突然狠狠地一陣揪痛,熱淚瞬時盈滿了眼眶。側頭迴避他的目光,一眨眼,淚水便撲簌簌落下,打在手背上。

  她不知道此刻這種幾乎要脹破心房,又甜又酸的感覺從何而來,卻有一個念頭,甚至未經思索便帶著哽聲逸出喉頭:"那麼……大哥也會娶妻吧?"

  "我?"雷拓聞言笑了,落寞的聲音裡,難掩一絲淡淡的自暴自棄。"我這般醜惡的相貌,又有誰會看得上眼?"

  "大哥!胡說什麼?"關若月低喊,震驚他竟有這樣的念頭。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衝動之下她忘記避嫌,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急急說道:"相貌如何,又有什麼關係!大哥是好人……是我這輩子遇見過最好的人!"

  "你……"雷拓也沒料到素來溫婉秀靜的她,竟然會用這樣激動的口氣說話,不禁楞住了。緩緩地,他的嘴角揚起,露出了一抹笑容,望著她的眼神是那樣柔和,低聲說道:"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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