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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季薔(季可薔)

  「笑……請你笑一個……」她模糊低語,看得出來正強自收束隨時可能抽離的神智。

  「為什麼笑?」他銳聲問道,心底忽地燃起一股怒火,不知是針對她,或是自己,

  「我為什麼要笑?」

  「求你……」

  「我不笑!」他厲聲反駁,雙臂用力擁緊她逐漸沁涼的身子,心底絕望地流過某種空虛與無力感,「妳知道我一向不笑的,妳不也是?」

  「我……不笑,是……因為你……不笑……」

  「什麼?」藺長風怔了,沒想到緊迫的逼問換來的竟是這樣出人意料的答案。

  他怔了,看著漫天雪花靜靜落下,固執地攀附她清冷容顏,輕緩地,在她髮際、頰畔抹上蒼白雪妝。

  他看著,忽地被一陣瘋狂的焦躁攫住,手臂一揚,粗魯地開始拂去膽敢佔領她容顏的冰冷雪花。

  它們敢--它們怎麼敢掩埋她的容顏、她的身軀,怎麼敢妄想讓她消失於他眼前!

  「醒來!寒蟬,我要妳醒來!我命令妳醒來!聽到了沒?我命令妳--」神智癲癡的他狂妄地、反覆地命令著,絲毫沒想到這樣的命令針對一個已然無法控制自我意志的人只是可笑的枉然。

  「醒來!」他可笑地命令著,鐵臂拚命搖晃著懷中恍若一尊破敗娃娃的女人,試圖喚回她早已沉淪的意識。

  她只是緊閉著眼,蒼白的、靜謐的,一動不動。

  是暈厥了?或,已死去?

  他不曉得,更鼓不起勇氣去確認,而原本厲聲的呼喚逐漸嘶啞,低微成教人不忍卒聽的滄涼。

  雪與淚,同時在他面上冷凝。

  第一章

  「她會醒來的。」穩定低沉的話語拂過藺長風耳畔,跟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遞向他面前,喚回他遊走不定的神魂。

  他一怔,愣愣地接過馬克杯,用冰冷的雙手包覆著杯身。

  溫熱的杯身迅速溫暖他的雙手,卻無法稍稍融化他一顆結了凍的心。

  好冷。

  他怔怔地想著,怔怔地揚起頭來,寒徹的灰眸映入一個瀟灑帥氣的身影。

  是楚行飛。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十幾年來他一直想要重重傷害、狠狠報復的弟弟。

  他一直想毀滅行飛,一直想親手奪去他所擁有的一切,卻在那個落下初雪的夜裡,驚覺十幾年來的冷酷執著原來是一個可笑的錯誤。

  他極力想傷害的弟弟,原來一直深深愛著他,甚至為了彌補他,不惜自願擔下牢獄之災。

  十幾年的執念原來只是一場可笑的錯誤……

  灰眸一落,不願再與那對清澈漂亮的藍瞳相對。

  「她沒事的,醫生說她也許還會再昏迷幾天,但總會醒過來。」

  「……我知道。」

  「你要不要回房先休息一下?從醫生替她動完手術後,你一直不眠不休守在她床邊,也該累了。我已經請傭人清出一間客房……」

  「我等她醒來。」他驀地出聲,打斷楚行飛低柔的話語。

  「特別護士會照顧她的。」

  「我等她醒來!」他冷然而固執地說。

  楚行飛可沒被他冷酷的語氣嚇到,淡淡一笑,「這是我的地方,長風。你既然以客人的身份留在這裡,是不是也該尊重一下主人的建議?」

  「這是--你的地方!」他咬著牙,一字一句自齒間逼出,彷彿出口的是多麼令他憤恨的字眼。

  是的,這是楚行飛為他和寒蟬所安排的暫時落腳之處--在經過那場他精心策畫、一舉奪去龍門十多名大老性命的爆炸案後,他必須暫時躲避亟於追查真相的FBI,所以他選擇跟著行飛的手下來到了這遠離紐約繁華塵囂的海邊小屋。

  選擇?

  一念及此,藺長風嘲諷地一勾嘴角。

  事實上,當時因寒蟬重傷昏迷而陷入心神恍惚狀態的他並沒有太多思考的能力去進行什麼明智的選擇,只是依從著本能跟隨行飛的手下。

  若不是行飛機靈,他很可能當場便被FBI逮捕,鋃鐺入獄。

  而留在紐約的行飛,利用戚家在政界超凡的影響力運作許多參眾議員,讓他們對FBI等調查單位施壓,不許他們將爆炸案「單純的真相」複雜化,牽連「無姑且優秀的紐約市民」。

  「誰能肯定死在裡頭的人都是些什麼身份?又是為了什麼目的而集會?」這些在政商兩界都很有影響力的大老們暗示道,「這也許真是幫派鬥爭,可不一定跟早已在西岸沒落的華裔黑幫龍門有關。」

  當然,就算這樁爆炸案真的起因於幫派鬥爭,也不可能跟他這麼一個「優秀而清白」的紐約青年企業家有關。

  於是即便FBI的高層曾經如何懷疑是他在東岸一手振興曾經在西岸沒落的黑幫,在行飛與戚艷眉歷歷指證下,也只能無奈地相信當晚他們三人是為解決彼此感情的三角習題才會聚集在長風集團大樓附近,無辜被牽連進一樁爆炸案。

  行飛甚至以戚氏集團總裁以及蘇菲亞眾議員準女婿的身份要求NYPD及FBI徹查此案件。

  「我們是謹守納稅義務的紐約市民,卻莫名被捲入爆炸案,還差點丟了性命,難道政府不應該查清楚究竟是哪些恐怖分子膽敢這樣危害市民安全嗎?」他義正辭嚴地聲明。

  當藺長風透過電視屏幕看著那張善於作戲的漂亮臉孔當著一群記者慷慨激昂地說著這樣的台詞時,禁不住嗤笑出聲。

  不愧是行飛,不愧是他心機深沉的弟弟,總是端著一張彷彿玩世不恭的漂亮面孔耍弄世人。

  他抬頭,鷹隼般銳利的灰眸圈鎖楚行飛漾著淡淡笑意的臉龐,眸底藏蘊深刻的況味。

  就連一向自命精明冷酷的他,也曾經被這個有一對無辜藍眸的男人耍得團團轉--

  ***

  一九七八年愛爾蘭(Ireland)

  私生子!

  知道嗎?他的父親是一無是處的醉鬼,母親是個殺人兇手,殺死自己的老公後馬上偷渡出境,還只帶走她的小兒子……

  為什麼不帶走他?

  因為他是私生子!沒人要的私生子!

  私生子、私生子、私生子……

  不,不!別再說了,別喊了,別這樣侮辱他,別這樣輕蔑他!

  他不是私生子,不是沒人要的小鬼,不是那個父親死了、同時遭母親無情拋棄的可鄙男孩!

  他不是私生子,不是沒人要的,不是孤獨一人……

  Gabriel呢?他說會永遠陪在他身邊的,他說會跟他這個哥哥同甘共苦的--

  「哥哥,哥哥,你怎麼樣?你沒事吧?痛不痛?你還好嗎?」

  他不好,他好痛好痛,全身的肌肉彷彿都裂開了,骨頭也簡直要散了--可是他不能說,他不能告訴弟弟自己痛得快要死了。

  「沒……我沒事。快……快逃,去找媽媽……」

  「不,我在這兒陪你,哥哥。我要……跟你在一起,不能丟下你一個……」

  好可愛、好貼心的弟弟。他說什麼?要永遠陪著他嗎……不,不行!怎能讓他留在這兒?讓他陪著他一起挨父親的籐條?

  弟弟受不了的,他那麼瘦,總是吃不飽的纖細身軀肯定受不了的--

  「快……走……弟弟,快走……」

  「我不要,哥哥,我不走!」

  笨蛋弟弟,不走難道要陪著他一塊挨打嗎?

  「……你為什麼這樣打哥哥?你為什麼這樣打他?你……你知不知道他……快被你打死了!」

  天!他在說什麼?弟弟怎麼笨得對爸爸說這種話?那男人失去理智了啊,他現在只是一頭瘋狂的野獸!

  「那又怎樣?他是我生的孩子,本來就隨我怎麼高興處置!」

  「你……太過分了﹗」

  「該死﹗你以為自己是誰?做兒子的竟然敢頂撞父親?我連你一塊打!」

  他要打他了,爸爸要打弟弟了--

  他昏亂地想著,昏亂地掙扎著從地上抬起頭來,昏亂地懇求被酒精佔領理智的父親,「不……別打……弟弟……」

  「哥哥,我陪你,我陪你……」

  「不要,笨蛋,快走……」

  「我不走,我留下來陪你--」

  Gabriel說要留下來陪他--弟弟說會留下來陪他!

  那他現在人呢?為什麼不見了?為什麼一個人跟著媽媽逃離了愛爾蘭,卻把他這個哥哥孤孤單單拋在這兒?

  為什麼所有人都走了,都離開了,只丟下他一個人在這兒面對眾人的凌辱嘲笑?

  為什麼?為什麼!

  「Gabriel,你騙我,騙我!」Charley哭了,黑髮糾結的頭顱理在磨破的雙膝間,蜷縮在田野旁防空洞裡的纖瘦身軀在寒風中不停地顫抖著。

  他好累、好餓,骨瘦如柴的身軀幾乎禁不住這樣風雨交加的凌遲,軟弱得想就此死去。

  「Gabriel--」他喊著,嗓音是連自己也聽不清的嘶啞,神智因極度的飢餓逐漸陷入迷濛。

  他恨他們!恨極了他們!

  他恨父親,恨他總是不思振作,喝醉了酒只會痛打他們兩兄弟洩憤。他恨母親,恨她在父親發生車禍後便不顧一切遠走高飛,如此絕情地拋下自己的兒子。他恨--他尤其恨Gabriel,恨他不遵守諾言,背棄了一向相依為命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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