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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季薔(季可薔)

  走吧,那傢伙今夜應該不會回家了,她這樣枯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江若悠站起身,首先活絡有點發麻的雙腿,接著轉過修長的身子,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再等了。

  ☆☆☆

  若悠,等一等……

  他喚著,痛苦的嗓音卻逼不出來,梗在喉嚨裡。

  若悠——那個穿著白色襯衫、深色牛仔褲的俏麗背影是屬於她的吧?他應該不會錯認她,算他現在頭痛得要命,整副身軀像要爆炸一般難受,神智混沌不清。若悠,別走,幫幫我,我好難過……

  他一手撫住喉頭,一手緊揪住胸膛,這種全身像漲滿了異物的感覺教他喘不過氣,呼吸困難,心跳卻快得令人恐懼。

  他不該答應注射的,那幫傢伙說他是新手,特地將濃縮液稀釋成十分之一,沒料到他還是承受不住。

  「好好享受,Josh,你會感受到天堂。」他們這樣鼓勵他。

  可誰也沒想到,在還沒到達極樂的天堂前,他已不慎跌落地獄。

  天,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幫幫我,若悠,幫幫我……

  他知道他不該答應注射的,他知道!可他卻……不得不答應啊。

  天,他想撞牆,好想做些什麼激烈的舉動來發洩漲滿全身的精力。他想撞牆,真的想,即便明知這麼做會傷害自己。

  「若悠,若悠……」他破碎地喊,低啞的嗓音終於逸出他如火燒灼的喉頭,像逃脫身軀囚困的靈魂,直直向前頭唯一的光明奔去。

  她聽到了。雖然是這麼低啞的吶喊,這麼破碎的嗓音,這麼即使在靜夜裡也幾乎無法聽聞的聲響——可她依然聽到了。

  她聽到了他的求救。

  燕喬書眨眨眼,朦朧的視界裡她模糊的倩影正朝他疾速靠近,一張蒼白的嬌顏寫著絕對的驚慌。

  「怎麼了?喬書,你怎麼了?」她伸出雙臂,扶住他虛軟搖晃的身子,「你……你……你看起來很痛苦——」

  「我是……痛苦——」他重重喘息。

  「怎麼了?究竟怎麼一回事?」她焦急地問,「我送你上醫院吧,你這樣……」

  「不去……不能去醫院——」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你有事總是不上醫院?不行,你這回看來很嚴重,我絕對非帶你到醫院不可。」

  「不可以,若悠,不可……」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我——」他深呼吸,拚盡全力吐出解釋,「注射了……毒、品。」「什……什麼?」她驚怔了,嗓音凌銳,滿是不敢置信。

  沒想到一向口齒伶俐的若悠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他想,微微拉扯唇角,可拉出的弧度卻歪斜得教人不忍卒睹。

  「你還……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她顫著嗓音,聽起來像是拚命忍住啜泣,「你……我現在該怎麼辦?怎麼樣……才能幫你?」

  一顆顆冰沁的淚珠落在燕喬書滾燙的手臂上,他胸膛一窒,彷彿絞疼得更難受,卻又似乎得到某種舒緩。

  他揚起迷濛的眼眸,「綁住我……若悠,別讓我傷害自己——」

  ☆☆☆

  他要她綁住他。

  將他兩隻手臂綁在床頭,不讓他有機會亂動,以至於傷害了自己。

  他竟然……他究竟怎麼會沾染上毒品的?她認識的燕喬書不應該是如此抵擋不住誘惑的男人。

  他是……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啊?

  江若悠重重歎息,明眸在凝向床上因過度疲倦終於沉睡的男人,既想狠狠責備他一頓,又忍不住極度心疼。

  看他因一直強忍著痛苦全身冒汗,連覆在前額的髮絲都濕了。

  她再度輕輕歎息,拿起毛巾,伸手替他拭去臉龐及頸部的汗珠,動作是小心翼翼的溫柔。

  她怕吵醒了他,他好不容易才入睡,她可不希望他太早清醒又得再度承受非人的折磨。

  在替他拭乾淨汗水,蓋好薄被,調整好空調之後,她站起身,決定自己應該為他準備一頓營養料理,好讓他清醒的時候能夠補充體力。

  她梭巡著他的屋子,屋裡的格局相當簡單,兩房一廳,一間廚房、一套衛浴設備,落地窗外的陽台正對著綠意盎然的公園。

  陳設也相當簡單,除了一些必要的傢俱外看不到什麼累贅的裝飾,只有牆上掛了兩、三幅維也納青春畫派的仿畫。整個住處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教人看了十分舒服。

  這麼乾淨整齊的地方,簡直不像一個單身漢公寓嘛。電影電視裡的那些單身漢住的地方不都一團亂,糟糕異常,亟待某個女人前去收拾、拯救嗎?為什麼這傢伙的家裡這麼一塵不染的?

  教她這個女人簡直英雌無用武之地嘛。

  等等,江若悠驀地神智一凜,她在想什麼?

  莫非她自己是那個拯救喬書的女人馮,別開玩笑了!

  他只不過是一個好朋友,又不是她夢中情人、仰慕的對象,她幹嘛想著要去拯救他的生活?干她什麼事啊?

  他的生活自有其他女人照應。

  說到女人……她倏地衝入浴室,清亮的眸光迅速流轉。沒有女人,沒有多一副盥洗用具,沒有女人留下的貼身衣物。

  她再度回到客廳,負手欣賞一座矮櫃上數張錯落放置的照片。

  都是他和家人以及朋友的生活照,她欣賞著,不覺回應照片中露出迷人笑容的他一抹燦爛微笑。

  看樣子他沒騙她,他還真的沒有女朋友——至少目前沒有,從這些照片裡她找不到任何一個看起來意義特殊的女人……

  黛眉忽地一凝,凌銳的眸光射向靠在最角落一張微微傾斜的照片,照片裡彷彿是一對男女的合影。

  哈!他還說自己沒有女朋友。

  一股像是憤慨、又似酸澀的複雜感覺驀地在她心頭竄起,她蹙眉咀嚼,卻辨不清是何滋味。

  玉手一揚,扳正相框的角度,接著,完完全全一愣。

  那根本不是什麼女人,那是她?

  她迅速拿起相框,不敢相信地瞪向照片中笑容燦爛的男女。

  這張照片竟是他與她的合影,高三那年耶誕夜,他與她穿著制服在中正紀念堂廣場玩煙花的場面。

  替他們照相的人技術極好,不僅讓兩人的容貌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連手中故意互相交纏在一起的仙女棒也清清楚楚。

  她記得當時兩個人其實是有意調皮的,拿著仙女棒當長劍互相揮擊,嬉戲的場面當場被一位攝影社同學抓準時機攝下……

  她怔怔地看著,半晌,忽地逸出一聲輕笑。

  瞧他們倆多逗趣啊,都已經是高中生了,還跟兩個孩子一樣——瞧他們拿著仙女棒相互揮擊的姿勢,還真像斗西洋劍呢,有模有樣的。

  一念及此,江若悠唇畔的微笑更加深了,收攏手臂,將相框緊緊壓在胸前。這張照片其實她也有一張,可大三那年搬家的時候搞丟了,她還悔恨萬分,心情低落了好一陣子。

  沒想到他對這張合影也格外珍藏,還特地把它裝入相框跟這些具有紀念性的生活照放在一起。

  這表示對他而言,他們倆的這張照片也具有某種紀念意義羅。

  想著,她不禁又是甜甜一笑。

  她不知道是為什麼,只知道今日一整天隨著喬書擔憂、恍惚、焦急、憤慨的心情全隨著看見這張照片瞬間消逸無蹤。

  一日上上下下、恍若坐雲霄飛車的心終於安落了、篤定了,足尖甚至忍不住點起節奏輕快的舞步。

  她擱回相框,指尖在嵌住照片的玻璃上流連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旋過身,一面輕輕哼著歌,一面走向現代化的廚房。

  第四章

  夜,好深,夢,好沉。

  成塊的記憶在他夢裡堆,好高,好重,他拚命仰頭望,卻感覺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不喜歡這樣的回憶,更不想承受這般壓力,他想卸下它們,一塊一塊,將這些都遠遠推離自己。

  於是他便能無夢,無憂。

  他不要作夢,除非夢裡有個愛笑的女孩,總是將自己的笑容感染給他,令他心情也隨之翻揚。

  他不想憂慮,可卻忍不住要牽掛這個女孩,縱然與她相隔千山萬水,依然盼著知道她生活的一切動態,渴望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他覺得奇怪,為什麼總有這女孩為他撥去夢裡的重重黑霧,踏著瑩亮的光明朝他走來,淡淡悠悠的容顏勾著甜甜燦燦的笑。

  真的!為什麼每一回他生活上遇到什麼不順遂,只要她一句勸慰、一朵微笑,他便能全身充滿了勇氣。

  為什麼在他最難受的時候總會夢見她呢?

  「若悠,若悠……」

  「我在這兒,喬書,」清亮卻微微焦急的嗓音回應他迷濛的呼喚,「你怎麼了?是不是渴了,想喝水嗎?」

  「嗯,我想喝水。」他朦朦朧朧地應著,喉頭確實乾涸得教他難受,可胸膛卻因聽聞她清柔的嗓音一陣沁上流過。

  他又夢見她了。他想著,不禁微微地笑。

  「……來,水來了,起來,我餵你喝。」她在他耳畔說著,一面伸手想扶起他。

  他卻不想起來,「我不……起來,你就這麼餵我。」他好痛苦,而且又是作夢,該有權利鬧脾氣耍任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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