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厲害。」師傅笑了笑。
「基本的。」因為工作關係,千萬種的點心雖然嘗不到一半,但起碼部分她還叫得出名字。這種名叫「舒芙裡」的法式小點心,模樣雖然簡單不特殊,但因為入口即化的味道極好,所以她記得特別牢。
她看著師傅把點心分盤,灑上些許糖粉,並在餐盤邊安上預先裝在小瓷碟裡面的卡士達奶油醬。等那每日限量點心完全裝盤,時間又已過了十分鐘。
「傑夫在外面。」那師傅好心提醒了范聰美。
「喔,謝謝。」
好不容易從奶油香的迷障裡清醒過來,范聰美這才往後門去。推開安全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縷在昏暗巷子裡冉冉飄升的煙。踏出門外,她看到一道坐在木箱上的人影,背著遠處路燈射來的光線,那人影顯得有點巨大而孤單。
走近那人身邊,發現他似乎在打瞌睡,因為他手上的煙屁股幾乎要燒到手指頭。
抱著酒瓶,范聰美輕輕吐了一句,「失火了。」
「失火了?哪裡失火了?」雖然在打瞌睡,但神經卻繃得老緊,傑夫一嚇,手上的煙蒂就掉了,剛好落在地上的一張舊報紙上,范聰美立刻右腿一伸,腳掌一踏,就把那煙蒂踩熄了。
「是妳啊?下班了?」對方看看沒事,於是伸了個懶腰。
「沒加班,不過還有一堆東西要寫,這是給你的。」她遞出葡萄酒。
「De Luze的干邑?」看看標籤,年份還不錯的酒,光是拿著酒瓶,他就有股開瓶的衝動。
「總編挑的,說是感謝你上次的專訪。」眼前這個三十三、四歲的男人,品味極好,他除了對經營咖啡廳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對美食也相當有研究,是總編輯的多年好友。
「一篇胡說八道換一瓶佳釀,倒挺划得來,妳跟她說,下次還有什麼需要儘管開,但是代價要跟這次的一樣喔──」話才說完,又是一個大哈欠。
「呵──」她也打了個呵欠。
「怎麼?妳也很累?」盯住范聰美的側臉,還有微略青黑的眼圈,他笑。
「你不知道打呵欠是會傳染的嗎?而且屢試不爽。」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妳也是個工作狂,工作狂從不喊累,即使很累也不會承認。」
范聰美聳聳肩,不予回應。「嗯,我也該走了,東西不弄完會很慘,拜啦!」背過身才要離開。
「Mei,想不想嫁人了?」後面的人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啊?」她轉頭不轉身。
「二十五歲是個結婚的好年紀,而且我很喜歡妳,找個喜歡妳的人嫁了,是件很幸福的事。」他不諱言。
范聰美沒回答,僅是笑。
「我的問題很認真,也跟Lisa聊過,我跟她說妳是個聰明的女人,有腦袋的女人,如果看得到男人的優點,應該不會考慮太久,不像她。」
Lisa即是范聰美雜誌社的總編,一位年過三十五還不結婚的現代女性。
聽了,范聰美依舊保持那個神秘的笑容。
其實,這個男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對著她問這個問題,從一年前的一次採訪機會,兩人認識之後。後來因為工作關係,再加上總編大姊和他私下交情之便,兩人變得經常有機會相處,有時難免談及男女的事。
他知道她未婚,她也知道他單身,她知道他事業小有成就,他也知道她目前工作穩定,再加上兩個人的個性也沒什麼衝突……
只是很奇怪,有些男人妳明明知道他不錯,也知道他對妳有意思,但是妳偏偏就是沒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慾望,也許是和他的磁場沒對上吧。
「怎麼還是只有笑?妳這樣讓我接不下話耶。」傑夫苦笑。
「笑總比不笑的好。」
「唉,說的也是,我喜歡看妳微笑的樣子。」
傑夫站了起來,走到范聰美旁邊,高大的他低頭俯視,不自主地盯住那光滑臉頰上泛出的柔和光暈。不知怎地,他就是覺得她對自己有著一股吸引力。
抑不住,一股情潮頓時在胸臆間氾濫,他下意識地把臉更加貼近她的。
「咳,時間不早了,我想回家吃晚飯。」氣氛有點怪,范聰美低頭尷尬地吭了一聲。等她抬起頭,身邊的男人也已站直身。
「晚飯可以在我店裡面吃,我請客。」傑夫摳摳鬢角,裝作無事狀。
「不了,今天我媽和我爸也不知道有什麼事,一定要我回家吃飯,還沒下班就催得像什麼似的。」
「唉……這樣嗎?那好吧。」傑夫失望地回應。
范聰美走到後門邊,停下來,想了會兒,又對男人半開玩笑地補了一句:「不過……如果你追我,也許我會考慮。」
「什麼?」傑夫瞪住范聰美,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嗯,沒什麼。」以為他沒聽見,所以揮揮手當作沒說過。
☆ ☆ ☆
要傑夫追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老實講,都有。
她不能否認,也許有一天他們會真的擦出火花;也可能他們繞了老半天,還是回到原地。男女之間的感情,本來就說不得准?
不過能夠確定的一點,就是她那麻煩的個性,對於男女之愛,可是一直要堅持到有感覺,才肯踏出第一步,她不愛作無意義的精神浪費。
只是這樣想來,也不曉得傑夫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她范聰美既不是能被豢養的小女人,也不是叱吒情場的大女人。她不算笨,但卻也不是最聰明的;而論姿色,或許在某些人的眼中尚可忍受,但在這個瘦身至上的潮流中,如她這般身材,不是早該去塑身了?
二十分鐘的車程,也讓她足足想了二十分鐘。終於,她回到了位於市郊的家。只是她一進門,那十幾年沒變過的場景又再度上演。
她的爸媽又開始吵架。而那原本應該下三個人肚子裡的一桌菜,也給冷落了。
把公文包和一些雜物放進自己房裡,換掉上班服裝,范聰美出來後直接進了廚房。
她坐下,自己揀了一碗滿滿的飯菜就開動,沒等前面兩個吵得正熱的人,不過卻習慣性地分心注意。
第一、二口,當她把鹹水雞含進嘴裡時,她聽見她的爸媽正在吵回家時間的問題。
第三、四口,當她把熱熱的飯粒扒進嘴裡時,她聽見她的爸媽正在吵房間歸誰睡,沙發又歸誰睡的問題。
第九……十三、四口,把蛤蜊悶絲瓜當飯吃了半碗公時,她聽見她媽正以不算小的聲音質問她爸是不是在外面胡搞,是不是連家和小孩都不要了?
最後,當她把碗裡的東西全吃完時,她聽見她爸吵不過她媽,開始拿周圍的東西出氣,比如踢踢沙發、踹踹茶几。而她媽受不了她爸拿東西出氣,頻頻說要離婚。
聽到這裡,一場架差不多也快吵得接近尾聲了。
自她有記憶以來,除了國小時她的爸媽感情還算不錯,其它時候都是像這樣吵的,每次吵架最短時間十分鐘,最長時間一個小時。
不知道哪裡聽過的,如果吵架吵得長,代表一對夫婦起碼還有話可以講,反之如果連十分鐘都懶得耗在對方身上,那情況肯定是無法挽回了。
「呃!」吃飽了,打了個飽嗝,捧著微凸的小腹,范聰美走到前頭的戰場……客廳來。
果然,兩名選手正在作中場休息,一個杵在窗邊,一個坐在沙發上,兩雙眼睛都瞪得很大,只是一雙對著窗外,一雙盯著地板。
「我吃飽了,出去散步,等一下就回來。」看著兩個人,她交代了一下行蹤。她爸媽都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話。
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後在即將走出門的一刻,范聰美又對著兩個人說:「爸、媽,你們的女兒長大了,如果你們有什麼事情想要做的,不必考慮我吧。」
說完,她出了門,抬頭看著鑲有稀疏星光的夜空,她似乎不再感覺那麼緊迫。
小時候,她很怕爸媽離婚,因為那時候的她什麼都不會,只會讀書。
每當他們吵架,她都會跑得遠遠的,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等到再回家的時候,一切又恢復平靜。
現在的她已經長大,想法也不一樣了,覺得愛情剛開始既是一男一女的問題,那麼現在也應該還是一男一女的問題,兒女充其量只是配角,因為孩子長大了,終究會離開,最後留下的還是原來的一男一女、一夫一妻,不是嗎?
夏天的晚上,難得不那麼燠熱,范聰美在巷子裡走動,偶爾還可以聞到某戶人家牆內傳出的花香。
穿著寬鬆的衣服,隨性踩著腳步,聞著花香,想著不再那麼難懂的事,如果不去記起公文包裡一堆未完成的文案的話,今晚還算滿優閒的。
也許是因為慣性,她最後還是來到了「華冠西點麵包」的店門前。
「妳來啦!」她進門的聲音驚動了人,老人從櫃檯後面探出頭來。
范聰美對他笑了笑,便走到後頭的冰箱找她的鮮奶油慕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