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去氧核酸鑒定的結果顯示,她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機率是爸媽的親生骨血,但他們就是死纏爛打,說什麼也不肯把她換回來。
貝詩是當年負責協調此案的社會局官員,看見薛氏夫婦這麼胡搞瞎鬧,實在是氣不過,就提議道:「既然你們不想要,讓我收養這孩子如何?」
薛母顫抖著問道:「只怕孩子不好養活呢!」
貝詩微笑道:「我們美國人不信天命,請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喜從天降的薛父爽快地答應,「明天我就簽出養證明給你。」
想起前塵舊事,不理會胸口微微的抽疼,綾甄故作瀟灑地發下豪語,「當年若能讓貝詩媽咪收養,我現在就放鞭炮慶祝。」
要不是奶奶這位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及時打破爸媽的如意算盤,她又何必忍受哥哥的鳥氣這麼多年。
在薛氏夫婦答應出養女兒那一天,薛奶奶史上第一遭地從台灣打越洋電話到美國來,厲聲質問兒子,小孫女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或許是祖孫連心,東窗事發,薛父只好把抱錯孩子的事、基因比對的結果,外加算命仙的鐵口直斷,一五一十地講給母親聽。
薛奶奶一聽,破口大罵道:「你這個不肖子!再怎麼不愛女娃兒,也不能做出拋棄骨肉的事來,薛家的臉被你一個人丟光了!允文將來要真的一事無成,哪能怪到妹子頭上,算命仙講的話怎麼全信?」
她口沫橫飛地接著說:「怪不得前幾天我跟鄰居一起去城隍廟燒香時,香一插,整個香爐就燒了起來,乖乖不得了,發爐了。」
薛父也嚇了一跳,趕忙問道:「城隍爺生氣了?」
南台灣的鄉間,每個村落都供奉有護佑全莊平安的神祇,而他們家鄉的神明正是城隍爺。端的是神威顯赫、靈驗無比,薛父雖然遠在美國,可也不敢心存不敬。
根據民間相沿成習的習慣,香爐內若是起火燃燒,表示神明有要事相告,或者是神明大動肝火,要找人開刀。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足以教人嚇得渾身發軟。
薛奶奶厲聲叫囂道:「你還敢問我?廟祝擲爻問了半天,只得出一個結論,就是城隍爺責怪咱們拋棄子孫,德行有虧,他不允許這種傷天害理、敗壞風俗的事發生。眾家鄉親交頭接耳地在一旁說閒話,我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可以鑽!」
「媽,您先別生氣……」薛父囁嚅應聲。
「你要我別生氣,簡單得很!」薛奶奶喝道,「城隍爺說你女兒跟他有緣,不准你在異國他鄉讓人收養為子,給我帶回台灣來。」
「可是我已經答應別人了啊!」薛父暗暗叫苦,怎麼連他要把女兒給貝詩收養的事也瞞不過城隍爺呢?
「我不管你答應了誰……」薛奶奶的耐性沒了,語帶威脅地說道,「給我把孫女帶回台灣來,神明的意思違逆不得,你敢不聽小心允文得災殃。」
每次想起這段往事,綾甄就打從心底佩服奶奶打蛇打七寸的本領了得,爸要不是怕更犯著神明的怒氣,才捨不得花機票錢帶她回台灣呢!
在台灣的日子,她過得十分逍遙自在,台灣的都市程度高,純樸的鄉間只剩下一些老人居住,精壯人口全到都市裡去打拼事業了。長日漫漫,這些年逾古稀的老人家其實無聊得很。
綾甄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櫻唇端鼻,容顏俏麗,眉目間散發著一股靈秀清雅,令人見之忘俗。加上她能言善道,嘴巴又甜,哄得老人家呵呵笑個不停,對她來說比喝白開水還簡單。
左鄰右舍三不五時就蹭來薛家,央著薛奶奶讓他們把綾甄借去住幾天,玩具、糖果毫不吝惜地大把大把塞給她。
其中尤以城隍廟祝仙叔最寵綾甄,經常抱她坐在廟前的階梯上,教她念古詩古文,還把肚內數不清的拉雜典故,一古腦兒全教給她。
在台灣一待就是十五年,綾甄國中畢業後,貝詩不斷懇求薛奶奶讓這孩子赴美深造。薛奶奶捨不得孫女離開身邊,可是仙叔公也說她的功業好,不唸書可惜了。所以睽違多年後,她再度回到美國。
窗外的景色一一掠去,往事也一幕幕飛快地在綾甄的腦海中閃過。不想烏煙瘴氣的家人了!她甩一甩頭。語眉快生了,她就是現成的教母,想到這,綾甄的嘴角便情不自禁地浮現春花般的笑容。
當方綾甄趕到醫院時,語眉已經送進手術室中。沒來得及為她加油打氣一番,氣得綾甄在病房外直跺腳。
「綾甄,別再懊惱了。」貝詩走近綾甄,笑著說,「事出緊急,醫師不准任何家屬進去手術房陪伴語眉,大伙全被隔離在外面。」
「貝詩媽咪——」
綾甄給這位與她非親非故,卻對她恩重如山的恩人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環顧左右,不見語眉的老公和賽蒙教授的身影。
綾甄笑了,看來語眉的第一胎孩子猴急得很,等不及來到這花花世界呢!關家的人二十四小時陪伴語眉待產,只有他們趕得及來醫院。
自從語眉認祖歸宗後,關家上上下下把她捧在手心中呵護,如珍如寶。雖然她的親生父母已經不在人生,關家駒和韋書嫻卻把兄長遺孤視如己出,反倒把收養了幾十年的兒子關劍塵拋到腦後,都快忘記他的存在了。
關劍塵早從窗子中瞧見綾甄的跑車,天雨路滑,三菱的車子又只有空有跑車之殼、實無跑車之能,拿這種車來飆,她腦子受傷了嗎?
他說了幾百次要把那輛法拉利跑車送給綾甄,偏偏這女人一身傲骨,堅決不收,別說一輛價值連城的名牌跑車,就連請她吃頓飯都沒能幫她付錢過。
「老跟你說別開快車,你就是充耳不聞。」關劍塵沉著俊臉走到綾甄身邊,低聲咆哮道。「你再這樣不顧性命的飆,以後語眉有什麼事我就不告訴你。」
「你敢!」綾甄輕蔑地瞟了他一眼,語氣之中大有譏嘲之意。
聽到她不屑的反應,關劍塵氣得臉上青筋爆現,牙關咬得喀喀作響,天下唯有這女人敢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
他縱橫商場多年,翻手為雲、覆手成雨,隨口說兩句也能動搖美國投資大眾的信心,有效度連總統發誓後講的證詞都比不上,誰敢質疑?
在情場上,風神清逸的關劍塵更是如魚得水。不靠顯赫的身家背景,光是他那一米八的身高、可媲美好萊塢動作巨星的結實肌肉、溫文儒雅又不失皇者尊貴的舉止,真是風度翩翩、倜儻不群。
年屆三十,關劍塵的紅顏知己遍天下,環肥燕瘦,各洲人士均有,只要看得順眼,他生冷不忌,照單全收。
可惜,沒有任何紅妝能拴住這匹馳騁野馬的心,每當美女自動投懷送抱時,他可不時興從一而終這套玩意兒。
多年來,關家駒和韋書嫻想抱孫子想得青絲變華髮,碎碎念兒子念到嘴角抽搐、變形,怎知關劍塵抗壓性十足,硬是沒有要成家的打算。
「劍兒,」韋書嫻多次警告兒子,「男人太老精子品質會走下坡,生不出好孩子來,你這把年紀也該拉警報了。」關劍塵臨危不亂,三言兩語就打發了母親的盤問。「媽,你放心吧!我的『內在』跟外表一樣美好,何必瞎操心呢?」
這是什麼話!韋書嫻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得抄起棍子想要痛揍兒子一頓。
天道好還,總有他陰溝裡翻船的時候。就在關劍塵荼毒眾家女子多年後,竟意外地在路上撿了個妹妹回來,透過語眉的牽線,他認識了綾甄。
不知為何,當他第一眼看到綾甄時,塵封已久的記憶掀開盒蓋,再次重逢的感覺油然而生,漲得關劍塵的胸臆十分難受。
那一剎那,他便下定決心,這輩子只娶綾甄為妻。
綾甄的腳上彷彿繫著一縷細線,直通他的內心深處,她的一顰一笑,無不牽動著他的情緒,她的一舉一動,同步拉扯著他的神經。
綾甄的眉頭一皺,他也跟著擔心,她手上的案子破不了,他也七上八下、不得安寧。尤其是看到那些尖嘴猴腮的法界爛貨,不自量力地在法庭上質疑她的專業鑒定報告,他簡直想買兇殺人。
雖然綾甄總是冷冰冰的,關劍塵卻知道那只是她的保護色。從事刑事鑒定這種有點恐怖的行業,多年來讓她深切地體會到世態炎涼,人情淡薄。
俗話說:「看破世事驚破膽,參透人情寒透心」,她經年累月承辦一樁樁血淋淋的慘案,個性不冷的話,如何承受得起呢?
冷靜能讓她不受外界所侵擾,冷靜能讓她逮到兇手百密一疏的破綻,而終能為被害人昭雪沉冤。
不知道關劍塵整副心神都掛在她身上,看著他發呆傻笑的面孔,綾甄忍不住翻翻白眼罵道:「智缺!」
繞過障礙物,她打算去和貝詩膩在一起,聊聊貼心話。關劍塵一把拽住綾甄的臂膀,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