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平臉色大變,隔了半晌,他懷疑地說:「我們已有白頭之約,墨痕怎麼可能不願意跟我回方家?」
白頭之約算什麼?我們還有肌膚之親哪!
想起剛才的旖旎春光,衣劍聲臉上的神情柔和下來,甜蜜地說道:「墨痕親口允諾要隨我回終南山腳的『觀語堂』,與顧伯伯三人忘情山水,共度餘生。」
方慕平兀自不信,搖頭不語。
衣劍聲站起來,走到方慕平身前,一揖到地,「慕平兄,方家莊財雄勢大,富可敵國,醇酒美人、香車寶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墨痕在你璀璨的生命中,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點綴。」
方慕平在心中吶喊,不!墨痕不是無關緊要的點綴,她不是雞肋……然而他嘴裡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衣劍聲掏心挖肺,懇切的說道:「對我而言,她卻是我唯一的妻。沒有了她,我的生命也沒有了意義。慕平兄若能割愛,小弟今生欠了你天大地大的人情,從今以後,但憑慕平兄一句話,水裡來火裡去,衣劍聲若皺一下眉頭,枉生為人。」
方慕平默然良久,歎道:「聲弟,這是何苦?」
衣劍聲問道:「慕平兄可是允准了?」
方慕平苦笑不已,事到如今,夫復何言?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聲弟從不求人,如今他破天荒的懇求自己,自己能不答應嗎?
「聲弟,愚兄給你道喜了。」方慕平竭力顯得落落大方地說道,「你願意娶墨痕為妻,那是她的福氣。」
衣劍聲深深一揖,感激地說道:「多謝慕平兄成全。」方慕平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容,內心傷痛,眼角也有點潤濕。
被晾在一旁的上官晴陰惻惻地說:「表哥,這種人盡可夫的婊子,你何必……」她話說一半,戛然中止。
環k玎陛A兩隻珍珠瑪瑙耳環墜落桌上。上官晴面色如土,嚇得魂飛魄散。耳飾被削,那她如花似玉的臉……也被劃花了嗎?
「再讓我逮到你說墨痕的壞話,我削的就不是耳環,而是耳朵。」長劍回鞘,衣劍聲冷冷地撂下狠話。
這招「聲東擊西」是「風狂雨驟十八式」的必殺絕技,上官晴的武功修為又遠遜於衣劍聲,故不只實招所指的「西邊」耳環被他一劍削落,連虛招所對的「東邊」耳環,也不能倖免於難。
窗外傳來綾甄的巧笑聲,「哎喲!綠波,咱們光顧著聊天,忘了有人等著吃飯!大爺們餓壞了,打起架來了。」
門一開,綠波與綾甄兩人端著杯盤碗箸走進「棲雲閣」的內堂,油煎熱食的香氣盈滿室內,香味來自綾甄手上那盤賣相不佳的鍋貼。
綠波走到驚魂甫定的上官晴身側,笑道:「上官姑娘,先喝碗熱湯壓壓驚吧!衣公子喜歡嚇唬人玩呢!就算咱們犯了點小錯,他大人大量,哪會跟姑娘家計較呢?」
看到上官晴呆呆的喝下「加料熱湯」,綠波強忍住笑意,走回綾甄身邊,她終於替墨痕報一掌之仇了!
衣劍聲沒聽到綠波語帶雙關的一番話,當然也不知她明著誘上官晴喝湯,實則為自己剛才莽撞的行為討饒。
自從綾甄進來後,衣劍聲眼裡就沒有其他人。她換了件寶藍色的夾絲摘肩兒,披著他送的白狐裘,愈發顯得翠眉含嬌,丹唇啟秀。
層層的衣料包裹下,隱藏著綾甄豐腴白嫩的胴體。想到那冰肌玉骨在他的撫摸下變得緊實、敏感,染上一片醺人欲醉的光澤……衣劍聲目光轉為濃濁,滿腦袋全是孩童不宜的旖旎遐思。
這人怎麼好像要把她剝光的樣子?在衣劍聲赤裸裸的注視下,綾甄不禁暈生雙頰,忸怩不安地托著盤子,站在一旁。
綠波安了三雙杯箸,取出幾個瓷碗,兩把酒壺,放在桌上。
方慕平心頭一片酸楚,莫可名狀。看來他也不必再問了,墨痕與聲弟之間的絲絲火花,足以燎原,她想必忘了昔日的誓言,移情別戀了。
綠波替大伙斟酒,方慕平一飲而盡,才想夾兩口小菜配著吃,卻發現桌上除了一盤半焦的破皮餃子外,空無一物。他錯愕難明,問道:「墨痕,這是什麼東西?」
綾甄笑道:「鍋貼。」
鍋貼?那是什麼?可以吃嗎?方慕平與衣劍聲對望一眼,筷子停留在半空中,遲遲不敢夾一塊來吃,以免和腸胃過不去。
綠波解釋道:「都是我不好,不小心把面餑餑煮糊了,涼掉的餑餑皮黏成一團,再煮鐵定無法下嚥。午膳時間又迫在眉睫,來不及準備其他的共餚,幸虧墨痕聲靈機一動,起油鍋把冷掉的餑餑煎成雙面微焦,比水煮的面餑餑好吃百倍呢!」
方慕平被說得心動,夾一個鍋貼嘗嘗,果真皮酥脆餡多汁,口感十分特殊,味道也好。
他嘖嘖連聲,讚道:「墨痕,你的手藝真不是蓋的。」既然有慕平兄當烈士在先,衣劍聲放膽大啖桌上美食,看來他艷福不淺,口福也不淺,墨痕學會了新把戲後,舊的並沒有忘掉。
綾甄險些爆笑出聲,真是不虞之譽啊!她這輩子不乏受人讚美的機會,仙叔公說她是天生的怪物,背起書來一目十行,考起試來如有神助,就是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手藝真不是蓋的」。
她和語眉自比為君子,當然要遠庖廚了。她是吃速食包和生菜沙拉長大的,不沾雞鴨魚肉,更別談料理一桌好菜了。
好在福嬸曾經教她鍋貼的作法,雖然她十成中學不上三成,但是一來雪泥已將內餡調味配味,二來綠波已經煮好餑餑,她所要做的只是倒點油在鍋子裡,把煮熟的餑餑煎一煎,一盤香噴噴的鍋貼就出爐了。
「其實,這不是我發明的吃法。」綾甄笑著解釋。
「真的嗎?我只吃過湯餑餑,從來沒聽說過面餑餑還有干煎的。」方慕平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好懷念笑著跟他談論食譜的墨痕。
因為你早生慈禧太后幾百年啊!綾甄笑道:「從前,有一位富有的官太太,她最喜歡吃餑餑,隨時肚子餓了,膳房就要奉上盤熱騰騰的餑餑來祭她的五臟廟,否則就把掌膳房的奴才一古腦兒全砍頭。」
綠波嚷道:「怎麼可能?殺人是死罪啊!」
冒犯龍顏才是死罪呢!綾甄不理綠波,繼續說道:「可是,這位官太太嘴刁得很,餑餑一旦涼了就不肯吃,所以膳房就一天到晚不停的煮餑餑,並且把涼的餑餑撤走,全部丟掉。」
方慕平歎道:「太浪費了。」
綾甄一笑,頗有同感,「有一天,官太太到後花園散步,忽然聞到一陣陣食物香味,她好奇心起,步出園外一探究竟,原來是一群乞丐在煮食一鍋東西,她夾起一個嘗嘗,只見面皮煎得金黃,狀似餑餑,但是皮卻不完整。乞丐們說:這是到她家膳房外拾得丟棄的餑餑,因為涼掉了皮黏在一起,分開時扯破了不容易用水煮,便用油煎食之。
綠波用手呵綾甄癢,嚷道:「好啊!墨痕,你煮叫花子吃的東西餵我們。」
綾甄在她額上扣了一下,訓道:「乞丐不是人嗎?人不分男女、宗教、種族、階級、黨派,都是有尊嚴的。」
綠波呆呆地瞧著綾甄,二十世紀立憲主義的核心精神,顯然不是十三世紀的小丫環片刻之間能夠消化的。
衣劍聲把綾甄拉到旁邊,笑著確認,「墨痕,你不想去方家,對不對?」
綾甄歉然地望著方慕平,點點頭,「沒錯,我不能跟方公子回去。」
在廚房,她一面煎著鍋貼,一面套綠波話。其實她根本用不著套話,綠波快人快語,有問必答,所以綠波已經把墨痕三言兩語可以說完的一生,倒背如流,如數家珍,當然也知道方公子要帶墨痕回家一事。
方慕平強笑道:「那愚兄何時上『觀語堂』給兩位賀喜啊?」
綾甄愕然,反問道:「什麼『觀語堂』,在哪兒?」
衣劍聲握住她的手不放,說道:「『觀語堂』是顧伯伯自建的屋舍,在終南山腳。那兒風光明媚,山溫水暖,你就不會再受寒了。」
終南山?綠波說這裡是涿洲,古代交通不發達,一南一北,關山阻隔,豈是數日之間能夠往返?何況她還要找竇娥呢!
綾甄搖頭說道:「我也不要去終南山。」
出爾反爾!衣劍聲大怒,孔夫子說得沒錯,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難道墨痕情沒轉移,是聲弟一相情願?方慕平怦怦心跳,他死心得太早了,墨痕這麼幽閒貞靜,怎麼可以背棄誓言呢?他不該對她失去信心呵!
看到衣劍聲勃然大怒的神情,方慕平下令道:「綠波,你先下去。晴妹,你也回『白雲塢』歇息吧!」
綠波孩子性,怎麼肯放過現在的好戲不看?她不依地嚷著,「方公子,我和墨痕是一體的,她走我才要走。」
那是什麼話,這丫環夾纏不清。不只是衣劍聲這麼認為,方慕平也對綠波有同樣的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