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相擁的母女,鍾闃不得不承認Sarah的決定是對的。
* * *
原本度假村的工作進度,因為小崎和Sarah的住院,而中斷了一個禮拜。再回到會議桌上,氣氛卻明顯的改變了。
「光是這座在Lobby的水族箱,就要耗資上百萬美金?我不贊成。」
「我倒認為這是我們度假村的特色之一,這種投資應該很值得。」
「可是其後的維養費用呢?」
會議桌的兩頭,一對男女各自捍衛自己的立場,誰也不相讓。
而其他的人則不安的在椅子上挪動身體,或者與對坐的人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
從這禮拜以來,紀樂萱與鍾闃也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在任何議題上均持相反的意見,大至發包的建商、工程款的算法,小至浴室的建材、管道間的大小,都可以吵上半天。再這麼下去,已經延宕的工期,不知何時才能趕上進度了。
「嗯……兩位總裁,我看水族箱的案子還是先擱置吧!先決定高爾夫球場的地點,才好發包規劃。我們這裡有兩項提案,一個是在本島的西岸,那裡的好處是可以俯瞰海岸線;另一個是本島的南岸,好處是土地平整,施工比較容易。」總擎的營建副總提案,暫時化解兩人的論戰。
「我想還是實地去看看。」鍾闃點頭。
「我也去。」紀樂萱立刻說。
「好吧!那何時出發?」
「越早決定越好,不如就現在。」
「可以。」
很難得的兩人有了共識,營建副總當然馬上說:「好,我現在就去安排!」
* * *
薩雅島是個大部分土地還未發的小島,有些地方根本不是車子可以到達的,所以他們一行人只有選擇徒步。
他們之中只有紀樂萱一個女性,她很自然的落在後方。奇怪的是鍾闃明明可以走在前頭的,卻始終保持在離她一步的距離。很快的,兩人就變成單獨走在一起。
紀樂萱一直感覺到鍾闃的存在,幾乎每次他一靠近,她就深受複雜的情緒所擾——渴望的、氣憤的、怨懟的……連她自己都厭惡的矛盾情緒。最後,她總會想起那個畫面——鍾闃擁著Sarah,擔憂寫在臉上……
「小崎還好吧?」他突然出聲,讓沉浸在自己思緒的紀樂萱猛回神。
「很好。」她用一貫的冷漠包裝自己。「你的妻子呢?傷可復原了?最近都沒見她出現在會議上。」
「她的身體不好,我不想她太勞累。」Sarah的病情急劇惡化,這個星期幾乎已經下不了床了。
好個溫柔體貼的丈夫!紀樂萱咬緊下唇。
見她不語,鍾闃也繃著臉。「那個男人是誰?」終於問出這個縈繞在他心頭整整一個禮拜的問題。
這個禮拜以來,看著那男人形影不離的跟著她和小崎,簡直快把鍾闃逼瘋了。
「他是誰似乎不關你的事。」她傲然道,甩開鍾闃,大步往前走。
「樂樂!」
他喊她樂樂!也只有在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他才會這麼喚她;在人前,他總是拘謹有禮的叫她紀小姐或是紀總裁。為什麼?因為顧忌他的妻子嗎?
想到這點,紀樂萱越覺得委屈,淚水開始湧進她的眼中,她不想他看見,走得更急了。
她理也不理他的態度,讓鍾闃又驚慌又憤怒。
「樂樂!」鍾闃提高音量吼道。
紀樂萱的眼睛彷彿佈滿紅霧,她無暇注意腳下的路,只想遠遠逃開這個令她傷透心的男人,突然一顛躓,她幾乎摔在地上。
鍾闃及時拉住了她。「你在搞什麼鬼?」
她這麼一摔讓鍾闃的心臟停止了一秒,然後極度的擔心變成憤怒;溫柔的關心變成了失去理髮的嫉妒。
「你心虛了是不是?我只不過是提到那個男人,就可讓你冷靜全失?你究竟和他是什麼關係!?」
紀樂萱從他的懷抱裡抬起頭,因為剛才的失足,因為他窒人的憤怒擁抱,幾縷滑溜的烏絲不馴的遮覆住被怒氣染紅的粉頰。
她炯炯的直視他,一個字一個字咬牙說:「你沒有資格問我,我跟他的關係,一點資格也沒有。」
鍾闃聞言臉色一白,像被她甩了一巴掌。他沉默下來,臉上閃過無數難以言明的情緒。
紀樂萱心裡難過極了,她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是寧可他反駁她的。他的霸道呢?他要她的決心呢?為什麼都不見了?這些日子以來,她事事與他作對,她對他所發出的憤怒,其實是摻雜著深沉的痛苦……
「痛……」淚水滑落她的臉頰。
鍾闃回過神,將她小心翼翼的扶靠在路邊的大石坐下。
「扭傷了嗎?」他流露出擔憂。
她搖頭。她的腳並不痛,痛的是她的心。
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兩人,他們就這麼感受彼此的氣息、體溫,如此靠近卻又遙遠。
打破沉寂的是紀樂萱。也許這麼做是在傷口上灑鹽,可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她怎麼也不能甘心。
「你……為什麼娶她?」
鍾闃深深注視她。「六年前……」他沒有迴避她的問題,以平靜得看不出情緒的口吻低聲細述:
「在那爆炸意外中,我雖沒有立刻死去,卻受了重傷。經過一天一夜的海上漂流之後,被一艘遊艇上的人救起來,救我的人正是Sarah。
由於頭部的重擊,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想不起過去的事,就算想起來也不濟事,因為我幾乎長達兩年的時間都癱瘓在床。現在我還能站在你面前,都要感謝Sarah從不曾放棄我。
她很善良,也很可憐。她的丈夫剛去世時,她肚子裡懷著Fiona,而她的身邊全是覬覦她財產的夫家親戚。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發現她的處境與你相同,又或者我在她身上找到和當初的你相同的氣質——她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一樣,單純、美好、柔弱、惹人疼惜。
我和她一同經歷過生死、病痛、經營危機,在我需要她的時候,她及時提供幫助,後來她需要我,我也不能撒手不管,所以我們結婚了。雖然我已經恢復了記憶,可是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她……」
紀樂萱全身僵冷。聽他描述他和別的女人的感情,聽他說她需要他……她好恨!
「那我呢?」淚霧迷茫了她的眼。「那我怎麼辦?我就不需要你嗎!?」
「樂樂……」鍾闃捏緊拳。天!這太難了。他該怎麼向她解釋,他現在不能與她太接近?以樂樂的個性,若她知道真相之後,只會不顧一切的緊跟在他身邊。
他告訴自己這麼做全是為她好,可是樂樂的眼淚卻撕扯著他的心。
原諒我!我必須對你殘忍。鍾闃在心底呼喚。
「別這樣。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事事都得依賴我的女孩,現在的你可以撐持起整個跨國企業。你夠堅強,沒有我也能過得很好。但Sarah不同,她不能沒有我。」天知道要說完這些話,要用盡鍾闃所有的自制力。
她不可能察覺他的心思,事實上,他的話帶來的衝擊太大,紀樂萱只能不可置信的瞠大眼。
她不能接受他的說法!一點也不能!
「是你要我變堅強的,記得嗎?」她痛心的喊。「是你留給我那封該死的遺書、留給我那個該死的公司。我不要這樣的,我根本就不想堅強,是你逼我的!你忘了嗎!?你要我堅強、獨立,而現在這居然是你拋棄我的理由!」
我不想拋棄你!在此刻,我最想做的就是將你擁入懷中!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嗎?
鍾闃幾乎就要全盤托出了,但話到嘴邊,他又及時用理智將它強壓下來,因為……現在的他什麼承諾也不能給她。
「對不起。」鍾闃咬牙低語,這是目前他唯一可以給她的。
紀樂萱久久的注視他,久到心已冷絕、死絕。
她緩慢的、鎮定的抹掉臉上的淚痕。
「所以,這就是你的選擇?Sarah不能沒有你,所以你要放棄我。」
她凌厲的注視他,冰封起感情,看起來像是在談論公事一樣的冷靜。
「這是我現在不得不作的決定。如果你願意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把事情解決之後,你就會知道我不得不這麼做的原因了。」
他強調現在,她聽得出來。她不知想起什麼,突然笑了。
「為什麼你還要對我說這種話?為什麼不乾脆讓我死心,要給我一絲模糊曖昧的希望?你的意思是以後就可以跟我在一起了嗎?我還能相信嗎?你隨口說的話,總讓我傻傻的等待著那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以後。
記得你以前也告訴過我一樣的話;樂樂,給我一點時間,總有一天我會分分秒秒守在你身邊,再不輕言離去。結果那次,你娶了楚楚;第二次,你要我等你,結果,等到的是你生死未卜的消息。」
她深吸一口氣,仰起頭,靜靜的看著天空。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頭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