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纖也笑了,兩人回房換了衣裳,潔霓穿的是一套窄袖淡紫齊膝短衫,柳黃扎管褲裙、高腰羊皮靴,再繫著五彩文繡腰條,頭上帶著紫貂昭君套,顯得俏麗而嫵媚,春纖也是一樣的裝束,只不過是素淡的青蓮色,
馬房裡的馬,春纖早已吩咐人備好了鞍具,兩名小童各牽了一白一黃兩匹馬過來,伺候著潔霓和春纖上馬,開了二門,只見一主一僕兩人俏生生的倩影,一瞬間就消失在街道的轉角。
潔霓的馬術極精,她盡情地讓馬兒飛快奔馳了一回,很快就到了瘦西湖,春纖不一會兒也趕了上來,只見她氣喘吁吁地說:「哎!小姐,可等我一等,我真的不行了。」
「已經到了,你的騎術真該好好練一練才成,」潔霓笑著說,身子一躍就輕巧地落在地上。「快下來,咱們將兩匹馬寄在前面的茶棚裡,你不是想吃『絳雲觀』的素齋嗎?」
一提起素齋,春纖精神一振,動作立時快了一倍,下馬、寄馬一轉眼就辦好了,最後反而是她一路催著慢慢欣賞山光水色的潔霓。「小姐,別再看了,走快點嘛!過了時辰就不供齋飯了。」潔霓忍住笑,追上春纖,往絳雲觀加快了腳步。
吃過了號稱揚州一絕的絳雲觀素齋,也參觀了觀中的亭台樓閣及一座清幽的小園,喝了幾杯香茶,潔霓和春纖便轉了出來。
「可惜沒遇到那位『活神仙』!」春纖歎了一口氣。「或許是我沒福吧。」
「什麼活神仙?」潔霓好奇地問。
「就是這裡掌觀道長熊耳道人,他的道行高深,又擅風鑒、子平之術,看相論命無一不准,還有妙手回春的高明醫術,所以全揚州城都知道他是個活神仙,不過他不輕易見人就是了。」
「哦?」潔霓一向不信這些,也不大在意。「走了半天路,有些渴了,咱們到前面茶棚喝了茶再回去。」兩人便走進湖畔的一座小茶棚,找了乾淨的座位,坐了下來。
忽然一名道人對著潔霓和春纖走了過來,不言不語,伸手拿起潔霓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轉身便走。
「喂!你這道人竟如此無禮!」春纖站了出來,攔住了道人。「怎麼亂喝人家的茶呢?」
「亂喝茶?」道人不看著春纖,卻以一雙如閃電般眼睛看著潔霓,笑著說:「貧道又沒有為了做孝女答應了婚事,怎麼算是亂喝人家的茶呢?」
潔霓心中一震,自己當初為了不讓母親及兄長擔心,而答應了應府的親事,喝了應府的茶,難道這名道人說的是她嗎?她心裡這麼想,忍不住叫住了春纖,自己來問那名道人。「請問道長從何而來?所為何來?」
「我自來處來,專為惑者而來。」
「弟子心中有千千結,無一可解,道長何以教我?」
「姑娘聰慧,難道不明白,世間本無結,結在心中存,若欲解此結,唯自結起處。」
「奈何其亂如麻,已無法覓結之起處,又該當若何?」
「解不開,就剪開,」道人哈哈一笑,從懷中摸出一把剪刀,塞給潔霓。「心結、心解,只在一念間。」說完頭也不回,就出了茶棚,往雲山深處飄然而去。
潔霓一下子呆住了,道人的那幾句話如同醍醐灌頂,讓潔霓的心狂跳起來,她雙手緊握住道人所贈的剪刀,喃喃地重複念著:「解不開,就剪開;解不開,就剪開……」整個人都癡了。
第四章
所有的下人都在忙碌著,因為今天連府中又來貴客,而這位貴客不是別人,是未過門的姑爺,也就是連景琛為妹妹潔霓千挑萬選才挑上的未婚夫婿應瑋桓,這位應家姑爺等閒不上門,但每次來了,連府上下為了招待這名嬌客,總是要大肆張羅一番,今天也不例外,光是中午的一桌盛筵就花費了將近十貫的大唐寶鈔。
「瑋桓,來多吃一點,沒什麼好菜招待你,」連老夫人慈祥愷悌,在席上頻頻為未過門的女婿布菜。「倒是今年家裡糟的鵝掌、鵝信還不差,記得你自小最喜歡吃這個了。」
「多謝岳母厚賜,」應瑋桓拘謹地回答。「府上的糟鵝掌是揚州一絕,今天能嘗到,真是畢生之福。」
「你愛吃就多吃點,」連老夫人很高興地說。「還有呢,我還叫人另外準備一份,待會兒你帶回去,也讓親家老太太、親家、親家母一塊兒嘗嘗。」
「糟鵝掌須得就酒才好,」景琛也坐在下首相陪。「瑋桓,是不是喝點酒?」
「瑋桓量淺,別讓他喝多了,」連老夫人囑咐著說。「就燙瓶惠泉酒過來好了,景琛也不許多喝。」景琛和瑋桓都立刻起立避席,點頭稱是。
前菜的糟鵝掌之後,兩名僕婦送上來第一道菜,是乳酪蒸羊羔,連老夫人一看就笑了。「怎麼做這個菜?這是專給我們老人家做的菜,你們年輕人吃不慣,這樣吧,今天我有些牙疼,也嚼不動什麼,而且我在這裡,你們年輕人也拘得慌,不如我回房吃去,這裡讓給你們年輕人談談。」
「岳母要是身體不適,盡自回房休養,」應瑋桓站了起來。「我又不是客,不用招呼。」
「彼此至親,我也不和你客氣,」連老夫人笑著說。「倒是景琛,替我多招呼瑋桓,他要是受了委曲,我是不依的。」說完,連老夫人就在兩名丫環的攙扶下,回房去了。
花廳中單剩了做主人的連景琛和來拜訪的應瑋桓。「瑋桓,聽說你才從苗疆一帶回來?」景琛含笑發問。「這一趟想必有許多見聞?」
應瑋桓一聽提起苗疆,臉上立刻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期期艾艾地說:「苗、苗疆、也沒有、呃、沒有什麼特別。」
「咦?你怎麼啦?瑋桓,」景琛仔細地看了看瑋桓。「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呃、不、不,我很好,想是酒力不勝的緣故。」
「喔,你大概喝不習慣惠泉酒,」景琛雖然心中疑惑,但是也不便深談。「那麼別喝了,多吃些菜吧!」
瑋桓重新拿起匙箸,但卻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菜,不時看看景琛,似乎想說什麼,可是話幾次到了口邊,就是說不出來,最後他忽然提起酒瓶,倒了一杯酒,一口氣灌下,藉著酒力大膽地說:「連大哥,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你成全。」
「我們很快就是至親了,何須如此客氣,有什麼話儘管說,只要我能幫忙,無不盡力。」
「其實、這個——」瑋桓半吞半吐地終於說了出來。「我想見見潔霓小姐,單獨和她談談話,不知道成不成?」
「哦!怪不得這頓飯你吃得如此無味,原來是想著潔霓呢,」景琛爽朗的大笑著說。「你們雖然已經訂了親,要避嫌,不過我一向不是那種陳腐的冬烘先生,既然你那麼想見潔霓,待會兒吃了飯,我叫人帶你到後花園去看她。」
「多謝連大哥成全。」瑋桓淡淡地謝了一句,並沒有歡欣的神情,反而像是擔著無限的心事似的。
飯後,景琛立刻叫來了春纖,問她:「小姐這兩天身子可大好了?她這會子在做什麼?」
「回少爺的話,小姐只是微感風寒,現在好得差不多了,」春纖老實地回答。「才剛吃了飯,因為老夫人說想吃個糖核桃,所以剛叫人送了一大盆核桃,親自動手剝核桃哩。」
「喔,這樣嗎?」景琛想了想才說:「應少爺想去看看潔霓,我讓他先到『風荷居』小書齋等著,一會兒你伴著小姐過去一趟好了。」
「是!」春纖向景琛行了個禮,告退出來,忙不迭地就去向潔霓報訊。
春纖進了潔霓的繡房,且不說話,先以眼神示意屋裡兩名正在烹茶剪花的小丫頭出去,自己反手掩上了房門,才回過頭來叫了一聲:「小姐!」
「怎麼啦?春纖,什麼事這麼神秘兮兮的?」潔霓大惑不解。「瞧你一副緊張模樣!」
「小姐,大事不好了,」春纖滿臉鄭重的神色。「應家少爺今天來了。」
「來了就來了嘛,有什麼大不了,他又不是第一回來,每年總要來個三、五回,這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可是這一回不一樣呀!」春纖急得聲音也變了。「他剛才向少爺要求了,說想單獨見你一面。」
「什麼?單獨見我一面?」潔霓也嚇了一大跳,自從訂了親將近兩年多,連府和應府雖然往來頻繁,可是潔霓和瑋桓兩個當事人,卻從來沒有單獨見過面,甚至話也說不上一、兩句。
「小姐,你想應少爺為什麼在這時候想單獨見你一面?」春纖自從得知潔霓對訂了親的瑋桓無意後,也改口不再叫他姑爺了。
「我怎麼會知道呢?」潔霓表面鎮定,心中卻是陣陣驚慌,她才在盤算著要如何在不讓連、應兩家失面子的情況下,設法退了這門婚事,沒想到瑋桓卻突然要求見她一面,該不會是他已經有了迎娶的打算,要來探探她的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