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中年夫婦從主屋走了出來,小舞心跳加快,屏息看著他們。
現在她知道杜天羽那深邃的五官和高挺的身形,是遺傳自他的父親,而挺直的鼻樑和形狀優美的薄唇,則來自於他的母親。
他們在游泳池畔的涼傘下落坐,那一家人個個高雅俊美得有如電視影集裡的豪門家族。
小舞停下掃落葉的動作,有些看癡了。
「來,天羽,媽咪從美國特地帶回來這幾種口味的起司,台灣買不到,你試試。」
杜天羽微蹙眉,看著眼前的食物。
一籃牛角麵包、一盤火腿和蛋、一盤起司、一杯冰牛奶。
他最討厭吃這些西式的東西了,早餐他要燒餅油菜加豆漿,中餐、晚餐他要熱騰騰的三菜一場,還有,他覺得起司又臭又噁心,小舞在心中想著。
果然,他推開盤子。
「我不餓。」他說。
他的目光飄向站在樹下的小舞,挑眉,無聲地詢問:你有帶吃的來嗎?
小舞楞了一下,然後用力猛點頭。
他笑了,那唇角只稍微揚起,小舞的心就整個飛向天空。
光只是一個蘊含默契的對視,相互瞭解的微笑,就讓她忍不住淚盈於睫。
「Morning。」一個清亮的女聲闖入這神奇的一刻。
小舞抬眸,那是一個穿著時髦,有雙明亮大限的女孩,她穿著胸前印有Channel字樣的洋裝,輕柔的長髮像每一根都經過仔細整理,臉上的淡妝更是透明無瑕。
「Morning,Uncle,Aunt。」女孩熟稔地在杜天羽父母的兩頰印上一吻。
就在小舞屏息的那一刻,女孩走到杜天羽身旁,吻了他的臉頰。
「Morning,Ted。」
世界一瞬間在小舞面前分崩離析,她晃了一下,突然間一陣暈眩感向她襲來。
沒事,沒事,她努力告訴自己,那只是外國人打招呼的方式,不代表任何意義。
可是當他也轉身,在女孩面頰上印下一吻。」Good Morning,Irene。」
小舞的腦子轟地一聲失去了意識,只剩一片空白。
「好豐盛的早餐,謝謝Aunt。」Irene開心地微笑,坐下來吃早餐。
「咦?Ted,你怎麼不吃?」她注意到他動也沒動過的盤子。
「我不餓。」
「不行喔,這樣不是辜負了,Aunt辛苦做菜的心意了嗎?」
她這麼說顯然說中了天羽母親的心,只見她讚賞地看著Irene,笑瞇了眼。
「來,我餵你。」Irene強勢地叉起一塊起司到天羽嘴前。
他瞪她一眼,卻也沒抱怨,張口吃掉那口起司。
砰地一聲,突兀的聲響打斷了眼前和諧的一幕。
小舞什麼都沒察覺,直到四個人的目光全訝異地集中在她身上。
「對……對不起。」她慌亂地道歉,這才發現原本握在手上的掃帚不知何時掉在地面,她匆忙地低下身子去撿。
「天羽,她是……」宋德美問兒子。
小舞停住動作,蹲在地上,屏息等待他接下來所說的話,他會介紹她嗎?在他心中她又是佔了什麼位置呢?
「公司員工,假日兼差來掃院子的。」
當他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小舞的心彷彿空了一個大洞,巨大的痛楚從那缺口肆無忌憚地擴大、擴大。
「噢!」宋德美得到滿意的答案,就再也不看小舞,低頭繼續吃早餐。
儘管太陽還是很大,小舞卻覺得好冷,身體沒有一點溫度。
她終於拉起那根掃帚,不過再也沒有掃地的興致了,她木然地踱回工具間,反正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房子後面有一個洗手間,她習慣了在這裡把流汗後的自己清理一下。
鏡子裡的女孩有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她沒有畫妝,頭髮也亂七八糟,穿的是一件適合勞動的T恤和牛仔褲,她甚至可以聞到自己身上微微的汗味。
腦中木覺浮現剛才那名叫Irene的女孩……她和這座別墅、和他的父母、和他好相配,看他們四個人在泳池畔吃早餐,是多令人賞心悅目的畫面呀!
小舞打開水龍頭,低下頭將水潑在自己臉上。
自慚形穢,她有種想立刻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的感覺,好狼狽啊!
她關掉水龍頭,以手撐著洗手台,久久仍低著頭。
「我告訴過你,叫你今天別來。」她聽到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他的嗓音是壓抑的,隱隱藏著不悅。
有水跑到她眼睛裡,酸酸的、澀澀的,她用力抹著臉,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身。
「我想先走了。」她輕快地說,眼睛一直盯著腳下的地板。」突然想起來今天有事,剩下的部分我下次再補好了。」沒等他的回答,她很快經過他身邊,幾乎是用跑的離開他。
她始終沒抬頭,當然也沒看見他看她離開時臉上陰鷙的表情。
他早知道會是這個情形,該死!
他不要他的父母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她為他工作的時候。
他想要在介紹她的時候,讓她展現出最完美的一面。
准教她什麼都不想,就莽莽撞撞地闖進來。
笨女人,真是夠笨的!杜天羽低咒出聲,煩躁地用雙手耙過頭髮。
***
小舞失神地走在山路上,過了好久才突然想起自己有騎摩托車來。她又往回走,過了幾十分鐘才走回他家。然而發動機車的時候,怎麼也發動不了。
今天真是衰透了!她沮喪地蹲在地上,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一輛藍色的Corsa停在她身旁。
「Hi,你怎麼了?」
小舞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先是那輛車讓她覺得熟悉,再來就是那個探頭出來的男人。」高哲愷。」
他對她溫柔地一笑。
「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坐在路邊哭?」
「我的摩托車不能發……」小舞撥開被淚水黏在額邊的亂髮,抽泣地說:「我看見他……還有她,好難過,為什麼我沒Channel的衣服,嗚……」
「上車吧!」他只以一句簡單的話穩定了她的情緒。
小舞上了車,他無言地遞給她一大盒面紙,然後就啟動車子。
他打開車窗,車子在林間滑行,清爽的山風吹入車內。
過了一會兒,小舞終於止住哭泣。她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看他。
「嗯,謝謝你,你好像總是在我最失意的時候出現。」
高哲愷笑笑。「我也覺得奇怪,大概是我前輩子欠你的,總覺得今生要來還的。」
「你也相信前世今生這種事嗎?」她微微張大眼。
「相信。」
他篤定的回答先是讓她無比訝異,之後是一陣欣喜若狂。
「真的嗎?從來沒有一個人跟我這樣說耶!他們全都以為我瘋了。其實真的是有這回事對不對?」她忘形地提著他的手又笑又叫。
「小姐,小心點,我在開車。」他苦笑著提醒她,才讓她放了手。
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但久久還不能自激動的情緒中回復。
「如果你不急著回家,我們去看海好不好?」他問。
「嗯,好哇!」
他的車駛離陽明山區往北海岸去,過了一個大轉彎,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湛藍大海出現在遠方。
這片海水景致讓她想起一年前和杜天羽到九份所看過的風景,只不過那時是夜晚,而現在是白天,而且身邊的人並不是他,她的心情微黯了下來。
高哲愷在一處景點停了車,他們走下來,坐在護欄邊看海。
「能告訴我你今天為什麼哭嗎?」他突然問。
小舞垂下頭。「我今天看見他跟別的女生在一起了。」
「你說的『他』是杜總吧!」
「你怎麼知道?」
高哲愷笑笑。「全公司都知道你跟他的關係啊。」
小舞失神地「喔」了一聲,隨後又沮喪地垮下肩。
「我跟他沒什麼關係,是我在倒追他。」
小舞的誠實讓他不覺莞爾。
「可是他對你也有意思不是嗎?否則不會把你安排在身邊。我聽說杜總最討厭女人糾纏他,所以高層主管全是男的,只除了四十幾歲的江特助和你。」
「才不是他願意呢!是Jane幫我,還有我硬巴著他的。」她悶悶不樂地說。
高哲愷看著她。「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說啊!」
「我沒有惡意,只是你為什麼這樣執著地喜歡他呢?」
「是那個夢的關係吧!」小舞說。「我作過一個夢喔,夢到我前世和他殉情而死,我想這世我們一定是來彌補那個未實現的缺憾。」
高哲愷聽她這麼說時震了一下。「你怎麼確定是他?」
這個問題Jane也問過她,她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直覺啊!第一眼見到他那雙眼睛的時候,我心裡就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就是他了。」小舞偏著頭。
「奇怪,其實我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你了,你說的那種直覺我也有,第一次見到你,好像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很正常啊!人跟人會相識,本來就是互有各種深淺情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