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模糊地記著童年時的丹·坎貝爾。因為每次見到總統時都很激動,很緊張,以至於顧不上注意其他人。但是幾年來她也斷斷續續地對他的情況略有所聞。
她一邊下樓一邊提醒自己他是一個現代派的藝術家。對此她難以理解,因為她在一切事情上都傾向於古典派。幾年前好像流傳過有關他的緋聞,是與芭蕾舞演員還是別的什麼演員?
真是的,她想,作為前美國總統的兒子,有點桃色新聞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況且身為丹尼爾·麥格雷戈的孫子,本身就會成為焦點人物。而萊娜則喜歡不顯山不露水地走自己的路。
顯然,如果他在週六晚上都找不到人約會,就不可能是風月場的老手了。
她習慣地面帶微笑開了門。幸虧有瑞士修女多年的教育和她們灌輸的那套規矩的約束,她才沒驚訝地張大嘴巴。
眼前這個男人打著黑領結,有一副讓女人著魔的相貌,髮色和家裡那張她非常喜歡的餐桌顏色一樣,藍色的眼睛像燃著火。這樣的男人居然需要他祖父替他安排約會?
「萊娜·德雷克?」丹·坎貝爾想他肯定找錯了地方。這個身穿白絲綢晚裝的光彩照人的苗條女郎怎麼會是他記憶中那個單薄的小姑娘呢?她的頭髮也不是—團蒲公英了,而是鬈曲、柔順地貼在彷彿是象牙雕琢的臉龐上。兩隻碧眼閃著溫柔、朦朧的目光。
她緩過神來,臉上始終保持著友好的微笑,她伸出一隻手。「是的。你是丹尼爾·麥格雷戈?」
「我是丹·坎貝爾。丹尼爾是我的祖父。」
「你好,丹·坎貝爾。」按著通常的習慣她會邀請他進屋坐坐,盡女主人之誼招待他,給雙方一個相互適應的機會,但不知怎麼搞的,她覺得他身上似乎有種不大安全的因素。他又高又壯,陽剛氣十足,一雙眼睛充滿野性。「那好,」她走出來把門關上,「我們這就走嗎?」
「好的。」冷漠,丹尼爾覺得老頭兒的話真切中要害,她果然是個魅力四射的冷面公主,這個晚上怕是難熬啦。
萊娜看了一眼停在路邊的那輛又舊又小的跑車,心裡犯嘀咕:穿著這件禮袍怎麼能鑽得進去呢?
她在想,邁拉嬸嬸啊邁拉嬸嬸,你到底要把我往哪裡引?
第二章
她彷彿覺得自己和一個大約六英尺高的巨人一起被關在一輛玩具似的小轎車裡。這巨人似乎對開玩具車的興致很濃,旁若無人地高速行駛在車水馬龍的華盛頓街道上。
萊娜一隻手緊緊地抓住門把手,檢查了一眼安全帶是否繫牢,心裡不安地祈禱但願不會在傍晚前就像擋風玻璃上的飛蟲一樣被撞得粉身碎骨。
她想也許說說話會使緊張的頭腦暫時放鬆一下。
「聽邁拉嬸嬸說我們以前見過面,那時你父親還是總統。」最後一句話音未落,車子已刺耳地尖叫著從一輛大轎車和一輛公交車的夾縫中間飛馳而過,歪歪斜斜地兜了個圈子。
「我也聽說過,你是剛搬到華盛頓來的?」
「是的。」萊娜這才發現自己兩眼緊閉。她抬起下巴,鼓起勇氣重新睜開眼。
「我也是。」她身上散發出一股好聞的味兒,弄得他心神不寧,為了避免分心,他打開車窗,讓空氣進到車裡。
「真的嗎?」她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兒了。難道他沒看見交通燈正要變紅嗎?他於嗎還不減速?只見他在黃燈馬上就要閃為紅燈的一瞬間衝過路口,她不禁長長地倒吸一口氣,這口氣憋得她差點兒窒息過去。「我們晚了嗎?」
「怎麼?」
「你好像很著急。」
「沒啥可急的。」
「可你闖了紅燈。」
他揚起眉毛,「是黃燈,」說著,換了擋,從一輛慢吞吞的小車旁邊呼嘯而過。
「我記得遇到黃燈要減速準備停車。」
「如果你還想到達你要去的地方就不必。」
「我明白了。你總這樣開車嗎?」
「總哪樣?」
「像剛搶了銀行跳上車逃跑一樣。」
他想了想,被她的形容逗笑了,「是吧。」
他轉彎向飯店方向開去。車子帶著剎車的尖叫聲停了下來。「為了節約時間。」他輕鬆地說了一句,然後把兩條長腿伸開,從車裡爬了出來。
萊娜驚魂未定地在原地沒動,屏住呼吸。謝天謝地她總算完整地到達這裡。她一動不動地坐著,看著丹·坎貝爾繞過車子,把車鑰匙交給停車童,打開了車門。
「你現在可以把安全帶解開了。」他等著她解開,然後拉著她的手扶她下車。他們離得很近,這使他又想起她身上的香味,感覺到她手的肌理和形狀。
她的確很美,他想。迷人的眼睛像玉石一樣鑲嵌在浮雕似的臉上。一張極具魅力的臉。儘管他最拿手的並不是畫肖像,但他偶爾也給他感興趣的臉畫素描。
他想也許他會忍不住給她畫素描。
萊娜的腿仍然發軟,但卻比剛才好了一些。她深深地、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像你這種人就不應該發給駕駛執照,應該永遠禁止你這種人以任何理由開車,尤其是這種罐頭似的小車。」
「這是輛保時捷。」見她似乎不想自己進去,於是他握住她的手一同走進飯店大門。「你要是想讓我減速,為什麼不說一聲?」
「我在忙著祈禱。」
他做了個幽默的鬼臉,但卻絲毫未減少他那張臉的危險性。萊娜承認,這反倒使它更具吸引力。
「你的祈禱似乎顯靈了。我們要去的鬼地方到底在哪兒?」
萊娜咬著牙關,轉到電梯旁捅了一下按鈕,然後又搶先邁了進去,按了一下舞廳的按鈕,心裡的怒氣一觸即發。
他站在她身後,轉了轉眼珠。「我說……」她叫什麼名字來著?哦,對了。「萊娜,你要是不高興,這個夜晚可就顯得太長、太乏味了。」
她的眼睛平視前方,強忍著不發作。她知道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就會爆發出一連串諷刺挖苦的話來,那就會錯上加錯。「我沒不高興。」她的語氣就像加拿大的冬季一樣,冷若冰霜。
多年訓練有素的舉止使她沒有在電梯門滑開的那一刻就高視闊步地走出電梯,相反,她邁出電梯,來了個漂亮的轉身,等著他站到她的身邊。
丹·坎貝爾挽起她的胳膊,注意到她的兩頰因生氣而發紅,那張冷漠、端莊的面孔呈現出激動的神色。他暗自想,如果他對她有興趣的話,會經常惹她發怒好使她的臉頰立刻紅潤,使她的眼神激動地閃爍。
可是正因為他對她不感興趣,並希望盡可能順利地打發掉這個夜晚,他只得安撫她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她一面跟著他走進舞廳,一面想。說聲對不起就完了?顯然他沒有繼承他父親的任何外交才能,也沒遺傳他母親的任何修養和風度。
舞廳裡人聲鼎沸,至少萊娜不會和一個不懂禮貌的蠢人談上一個晚上。只要有機會,她就離開他,找一個聰明人聊天。
「喝酒嗎?」他問她,「白葡萄酒?」
「是的,謝謝。」
還是讓她呆在原地不動為好,當他遞給她一杯酒,又給自己選了一種啤酒時想。謝天謝地,他那好管閒事的祖父這回沒扮演一個牽媒拉線的角色。
「你們在這兒!」邁拉匆匆跑過來,張開雙臂。哦,他們是多麼般配的一對!她急不可待地要告訴丹尼爾他們的孩子們在一起是多麼合適,多麼引入注目。「丹·坎貝爾,你真瀟灑。」她的頭略微傾斜,讓他彎下身子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
「能和我跳個舞嗎?」
「當然。你的父母都來了。你們幹嗎不過去和我們一起坐一會兒?」她走到他倆中間,一個胳膊挽起一個把三人連在—起。「我知道你們好熱鬧,還要跳舞,今晚的音樂美妙極了。但是,現在我要自私一回了,只佔用你們幾分鐘。」
邁拉展示著她多年練就的本領和風度,領著他們穿過人群,繞過聚在一起聊天的人們,在鋪著白色檯布、擺著一束束絢麗多姿的鮮花的桌子之間飄過。
她急切地想抽空觀察他們在一起的情況,琢磨他們形體語言的細枝末節,看看他們如何交流。她的頭腦中已經列出了參加婚禮的客人名單。
「你們看誰來了?」邁拉大聲說。
「丹·坎貝爾。」謝爾比·坎貝爾·麥格雷戈一下子站了起來,張開雙臂迎接她的兒子。她那檸檬色的絲綢長袍沙沙作響,一頭黃褐色的鬈發在她臉頰上拂來拂去。「我不知道你來了。」
「我也不知道您來了。」他緊緊擁抱了她,又轉身和父親擁抱了一下。
艾倫·麥格雷戈一頭銀髮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他看著兒子,欣慰湧上了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帝,你怎麼越長越像你祖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