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曉藍站起身來,走過去拿起了話筒。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一頭傳了過來:「曉藍嗎?是我何宗仁。你好嗎?」
「宗仁?」接到他的電話使她意外。他們的分手不過是一個星期以前的事而已,她絕沒想到他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便再和她聯絡:「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嗎?」他的電話那頭笑了起來:「事實上,我是有點事要和你談。好不好出來一趙,我請你喝個咖啡什麼?」
請我喝個咖啡?」曉藍遲疑了。喬威臨走前所提的最後一個要求,就是叫她不要再和何宗仁見面。她雖然不曾直截了當地說好,但其實也等於已經給了他承諾了。可是——可是這實在沒有道理嘛!宗仁是她的好朋友,一直待她像個大哥哥一樣……
「怎麼,你今晚不方便嗎?」他問:「不會吧?喬威已經回香港去了,不是嗎?我想你今晚應該有空才是。好不好,曉藍,出來一趟?我真的有事要和你說。很要緊的。」
「我……」她咬緊了自己下唇。不和何宗仁出去是沒道理的,一點道理也沒有?難道只因了喬威的關係,她就連一個男性的朋友也不能有了?誰說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只能是情侶,是戀人?在現代這多元而開放在社會裡,當然不可能再有這樣封閉的感情方式,而喬威遲早必須面對這一點。她可不打算因了他的緣故,就將自己封進一個狹小的社交圈子裡頭,除了他以外,就不曉得世界上還有其他的東西了!
深深的吸了口氣,曉藍笑著開了口。「好啊。」她輕快地說:「老地方見面嗎?」等喬威回來以後,我再和他解釋清楚自己的立場好了。她對自己說,一面起身回房去換衣服。行經餐廳的時候,她看見賀明倫眼底閃著歡悅的光芒。喔,天,爸爸八成以為我和宗仁有「舊情復熾」的可能了,她懊惱地想,一頭鑽進了自己房間。
半個小時以後,她和何宗仁已經在他們常去的那家小咖啡廳裡坐定了。待者送來了他們所要的咖啡,在桌上點起了小小的蠟燭一根。
「暴殄天物!」他咕噥著,抬起頭來看著曉藍。
「你愈來愈漂亮了,曉藍。」他稱讚道:「這一向過得好嗎?」
曉藍微微地笑了一笑,側著頭顱假裝努力思考這個問題。可是不想也就罷了,這一側頭,她才發現自己的日子真是難說。快樂嗎?當然。可是快樂中有著更多的困惑,更多的疑懼,還有不一定和擺盪……今天晚上,又加上了對喬威的思念,以及父親的不贊同。她雖然相信喬威是喜歡自己的,可是這其中又有著太多的乍信乍疑。別的不說,就拿他回香港去的事來談吧:他明明是今天下午才走的,為什麼昨天就和她道別了呢?
笑意從她的臉上逐漸隱去。她困惑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噯,宗仁。」她老老實實地說:「是不是戀愛中的人都是這樣擺來蕩去的呢?我……」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我的心情好亂啊!」
「想他了?」他諒解地問。
曉藍無言地點了點頭。何宗仁的眉頭皺起來了。
「我覺得你愈陷愈深了,曉藍。」他深思地道:「聽說你甚至還上了報紙?唉,這樣不大好吧?你陷得愈深,對他的期待就愈多,但是——但是那個人值得你這樣去期待麼?你知道他對女人的——」看見曉藍怛垂並頭顱,他不忍心地住了口,沒再往下說。
「這些我都知道。有關他的事情,我聽得太多了。但是……」曉藍低低地開了口:「唉,不要談他了好嗎?」她取過桌上的杯子,淺淺的啜了一口:「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談的嗎?我等著呢。」
何宗仁笑了。「噢,那個。」他搔了搔頭:「提到這回事,恐怕我又得把老闆給扯出來了。」
曉藍不解的皺了皺眉。「怎麼說?」
何宗仁拿起咖啡來,喝了一大口,然後坐直了身子。「我被調到高雄的分公司去了,曉藍。」他直視著她的眼睛:「今天才接到的消息,而我下星期一就得到任。」
「下——」曉藍驚喘:「那不只剩三天而已?怎麼會這麼急?又為什麼把你調到高雄去呢?」
何宗仁笑了。「所以啦,這其中大有文章。我事先一點風聲也沒聽到,而我自己可也沒申請過要到高雄去。你倒是說說,誰有那麼大的神通說要調人就可以調人呢?」
「你——你是說——喬威?」
「還會有誰?」
「可是——可是為什麼呢?」曉藍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沒道理嘛!你一定是弄錯了,喬威他不會——」
「沒道理?」何宗仁挑起了一邊的眉毛:「我覺得有道理得很呢!有我在,對他可挺不便的,不是嗎?只不過——」他深思地摸著自己下巴:「他那一條神經接錯了線,居然會認為我的存在對他構成了威脅?我們只不過偶然約個會,連情侶都算不上。」
曉藍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沬。何宗仁的推測誠然是唯一的可能,而喬威的佔有慾她已經見識過了。「宗仁,我恐怕——恐怕那是我惹出來的禍。」她怯生生地說:「那一回,嗯,就是我上一回見過你以後,喬威和我大吵了一架,猛問我對你是不是當真的。我那時氣昏了,就……」
「就承認了?」
「嗯。」
何宗仁搖著頭笑了。「原來如此!我說嘛,老闆大人怎麼會——高雄?嘿,如果可能,我看他會把我給送到澎湖去!妙極了,曉藍,我收回剛才所說的話。我們可憐的老闆亳無疑問,已經被你迷得昏頭轉向了。」
「他?」曉藍不信地搖了搖頭:「不會的。我只是不能明白,他是怎麼會知道你這個人的?他只知道你的名字。」
「那還不夠麼?」何宗仁好笑地道:「你以為徵信社是用來作什麼的?對喬威而言,要想打聽出一個人的底細,根本是只消幾通電話就可以解決的事。」
看見曉藍擰著眉頭坐在那兒,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嘿,別這樣。你知道我對這碼子事並不生氣。我到高雄去是獨當一面,對我而言其實是一種陞遷,對我的將來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如果光憑著我自己的能耐去爬,還不知道要到那一年才能得著這個機會哩!只是這個變動來得太快,使得我一時間不能適應罷了。」
「我一點都不知道!」
何宗仁笑了出來。「你會知道才有鬼!喬威那麼驕傲的人,怎麼可能告訴你說:他用這種辦法把情敵給一腳踢開?我想他或者以為我走以前不會再見到你了。我本來也真不想找你出來的,因為要做的事太多。但是……」他的臉色變得嚴肅了:「但是我關心你,曉藍,而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一切。你知道,我一直擔心你和他之間的交往。當然那是你自己的選擇,但是看著你這樣走進陷阱裡仍然教我不安。不,讓我說完。」他阻止了曉藍的打岔,一口氣接了下去:「可是現在,我開始相信你對喬威而言是與眾不同的了。可是就因為如此,你自己更要小心謹慎才是。明白我的意思嗎,曉藍?」
她感激地對著他微笑。「我明白的。」
何宗仁握緊了她的手。「好好保重,曉藍。」他溫和地說:「我們以後見面的機會不會太多了。」
曉藍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十點多了。想到和何宗仁這樣的老朋友分別在即,她免不了有著許多的不捨。但也因為他們之間的局勢已然變得如此明朗,她乃能真心喜愛他的陪伴。而他今晚告訴她的消息,使得她對未來的期待又多了一分。或者,那幸福並沒有原先所以為的那麼遙遠?或許,她和他之間真有可能?或許或許!呵,他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呀!
她一路想著喬威一路回家。進門的時候,她的眼中有夢,她的嘴角含笑。賀明倫的眼睛發亮了。
「你和宗仁玩得很開心嗎?」他滿懷期待地問:「你們都聊了些什麼呀?」
「爸——」她遲疑了,不知道要如何透露這個訊息:「你不要亂想嘛!宗仁只是一個好朋友而已,待我就像個大哥哥一樣。而且——而且他今天是來向我送別的。他——」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他被調到高雄去了,下星期一就要到任。」
賀明倫震驚地坐直了身子。「被調到高雄去了?為什麼?怎麼會的?這太突然了!」
「我知道。宗仁說他是今天才接到的命令。他自己事先也一點都不曉得會有這回事。他說——」曉藍咬緊了自己下唇:「他說……」她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了,但賀明倫瞇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