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同情淹過了苑明心底。她無措地看著那個趴在地上痛哭失聲的女人,看看爾祥,再看看學耕。爾祥不為所動地看著鄭愛珠,眼神依然一片冰冷,學耕的神情則複雜多了:那是憤怒、憎恨、不滿……以及憐憫和不忍。
有那麼一段時間,會客室中誰都沒有說話。而後學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走過去將鄭愛珠扶了起來。
這個舉動使苑明緊張。她一瞬不瞬地看著學耕,生怕他又說出「我會照顧你」之類的話來。而,彷彿是意識到了她的思緒,學耕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充滿了肯定,充滿了許諾,充滿了懇求。苑明只覺得心中一鬆,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
學耕微微點了點頭,扶著鄭愛珠往裡走去。那個模特兒的啜泣聲還時斷時續地傳來,但他們究竟在裡頭說了些什麼,卻是誰也聽不清了。
「范學耕這小子還在和她說些什麼?」文安忍不住開了口:「我要是他,先一腳將那個女人踢出去算完!」
「他不會那樣做的。」苑明輕輕地說:「他那個人心太軟了。而且——」她遲疑地加了一句:「我覺得——鄭愛珠其實蠻可憐的。」
爾祥笑了起來,寵暱地揉了揉她的頭髮。「你的心也太軟了,我的小公主!」他莫可奈何地說:「就是你們這種老實人,才會被那個女人吃的死死的!」
苑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你怎麼會想到要去調查她的啊,姊夫?」她好奇地問:「你調查多久了?」
「是你學姊告訴你的話給了我靈感。」爾祥簡單地說:「那天鄭愛珠在餐廳裡那麼一鬧,我立刻就派人著手去調查了。她演得是很像,只不過還騙不倒我。」他有些好笑地說:「你知道嗎,明明,我想她這方面的演技遠比你高明。她做模特兒真有點可惜呢!」
談笑間學耕出來了。三對眼睛立時不約而同地朝著他看了過去,但他的眼睛只看向苑明一個人。他的消瘦一時間是回復不過來的,但是活力已經重行回到了他的臉上,使得他乍然間年輕了好幾歲。
「她已經走了——從樓下走的。」他回答著他們還未出口的問題:「我——答應送她到日本去做美容手術,好把她臉上那些疤除掉;另外還給了她一點錢,讓她生活有個著落。你不反對吧?」他看著苑明說,而她微微地笑了起來。
「好辦法。」爾祥幹幹地說:「只要得回了她的美貌,她還有的是本錢給自己釣個有錢的老公。這叫做一勞永逸。」
學耕別過臉來瞧著他,對著他伸出了手。「我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他誠摯地說:「而我甚至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爾祥笑了起來,伸出手來與他相握。「康爾祥,明明的姊夫。」他簡單地說:「你也不必謝我。這樁事要是擺不平,我岳父岳母還有我老婆全都不會放過我的。」
「還有我啊!」文安委屈地叫了起來:「我也幫著做了很多的調查呢,怎麼都沒有人感謝我?」
學耕笑了起來,伸出一條手臂來將苑明摟進了自己懷裡。「請你做我們婚禮上的男儐相好嗎,文安?」他開心地說,眼晴又溜到苑明身上:「我知道我還沒有向明明求婚,不過……」
「不過我當然是說「好」囉!」苑明開心地道。學耕突然彈了一下手指。「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他認真地道:「我們不如下午就去公證結婚吧!時間反正已安排好了,證人也是現成的。」
「不可以!」爾祥吼道:「你想害我被我岳父岳母剝皮啊?一定要有一個盛大的婚禮,要給明明做漂亮的禮服,要照一大堆相片還有錄像帶,還有——」
「還有,一定要在婚宴上喝很多很多的酒!」文安笑嘻嘻地插了進來:「不過現在,先讓我們乾一杯吧!」
尾聲
那天稍後,一群人慶祝夠了,玩夠了,瘋夠了,連婚禮的細節都討論得差不多了,爾祥和文安才心滿意足地告辭離開,把空間留給那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
那兩個大男生前腳才剛出門,學耕就迫不及待地將她抱進懷中亂親一氣,親得她天旋地轉。
「天,我好想你!」他在她耳際咕噥:「到現在我還無法相信事情真的已經圓滿結束了!我還無法相信愛珠已經離開我們世界了!天呀!明明,只差那麼一點點,我就永遠失去你了!」他每說一句,就在她臉上印一個吻,彷彿永遠也親她不夠似的「你說的對,明明,我是一個白癡,竟打算犧牲兩個人的幸福去遷就她一個!我真不敢相信你會肯原諒我——」說到這裡,他的肩膀繃緊了:彷彿只一想到這件往事,仍然使他痛苦難當一般:「你知道嗎,那天看著你收拾行李離開這個地方,是我這輩子最痛苦的一次經歷!看著你在我面前無聲地流血,看著你在我面前裂成碎片,我——」他說不下去了,而苑明反過來緊緊地摟住了他。
「不要去想了,這些都過去了。」她溫柔地說,試著給他一個微笑:「所以呢?你後來就後悔了,想要把我給找回來?」
「沒有那麼快。」他悲傷地承認:「我是一個白癡,記得嗎?我當時仍然認為自己的決定沒有錯,仍然認為我必須盡我對愛珠的責任。可是我那麼想你,那麼想你!我發覺自己根本沒法子想像自己和愛珠一起生活的情況,反而整個腦子裡都是你。所以我就想盡辦法去看你。除了看你演戲之外,還一次又一次地跑到你的公寓外頭去……」他自嘲地笑了起來:「而後我終於對自己承認:這行不通的,我絕對沒有法子再和愛珠一起生活。我開始思索其它的辦法,好讓愛珠在離開我以後也能活得好好的。」
「什麼辦法?」
「就是我今天提出來的那個辦法了:送她去動美容手術。」他慢慢地說:「可是在向她提出這個辦法之前,我想先徵得你的同意。雖然,我實在沒有把握你肯原諒我。你離開的時候那麼傷心,那麼憤怒,還跟我說什麼在我還沒有清醒過來以前,你已經飛到別人的手中去了之類的話,」「那是氣話呀!」苑明嗔道,實在拿這個老實頭無可奈何:「氣話也能當真麼?」
看著她又氣又笑的模樣,他忍不住又低下頭去親了她一記,才繼續接著說:「所以啦,我那天鼓足了勇氣到你那兒去,正在車子裡打腹稿,就看見你和一個男人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地走出來!我——」
苑明嗤一聲笑了出來——當悲傷過去之後,這些當時看來極度擾人的細節,就都變得滑稽可笑了:「所以你就以為我——飛到另一個人的手上去了?」
「我還能怎麼想?」學耕悻悻然道:「我要是早知道「那傢伙」是你姊夫,就不會吃那麼大的醋了!還被他在肚子裡取笑了半天!」
苑明輕輕地笑了起來,將臉頰往他胸膛上靠了一靠。「姊夫才不敢笑你呢。」她安慰他:「他自己的醋勁兒比誰都大,而這一本帳全在我的肚子裡。關於他和姊姊的故事啊,改天我說給你聽——」說到這裡,她想起什麼似地抬起頭來:「怎麼都沒有看到姑姑?」她問:「她不在家嗎?」
學耕眼睛裡出現了笑意。「姑姑到台中看朋友去了。但這只是借口,事實是她在生我的氣,所以離家出走幾天,來個「眼不見為淨」。」
「姑姑氣你什麼?」她細細地問,心裡頭甜絲絲的。她其實已經知道答案了,偏偏要他親口說出來。
他垂下眼睛來看她,看看自己懷中這個美麗、聰明、善良而淘氣的女郎,一陣深沉的暖意流過了他的心坎,使他臉上蕩出了無法收束的微笑:「她氣我啊,是個比白癡還要白癡的白癡,居然將已經到手的幸福又扔了開去。但是明明,我向你保證,我已經學乖了!這一次我會把我的蝴蝶抓得牢牢地,」彷彿是在保證他的言詞似的,他的雙臂緊緊地將她收在自己的懷抱裡:「並且,再也不教她飛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