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喜歡我麼?抑或只是因為──她現在需要一個可以依賴的人呢?他
還記得他們上個星期最後一次碰面的情景,而那情景絕對無法以「愉快」二字來
形容。
思亞在心裡頭重重地擂了自己一記,硬生生把這個念頭捶出了腦子。少驢了
,唐思亞,你應該對你喜歡的這個女孩子更有信心一點,對你自己的眼光更有信
心一點,也──對你自己更有信心一點!在這樁危機發生以前,她本來就已經對
你很有好感了,不是嗎?你明明知道她那天晚上只是情緒惡劣──只不過是情緒
惡劣而已!
那頓消夜吃得很短。因為月倫雖然比先前放鬆了很多,卻仍然沒有什麼胃口
,一大杯綜合果汁只喝了三分之二就喝不下了。即使思亞和她的對話聽來很輕鬆
,卻總能察覺到暗處彷彿有激流隱伏。這樣下去怎麼行呢?她絕對熬不到公演的
!
「先別擔心那個傢伙的事了,石月倫。」思亞溫和地說:「那小子顯然還不
知道你住在什麼地方,所以你在家裡很安全的。」
月倫對著自己苦笑了一下。真是的,他這麼容易就看出她的情緒了麼?「這
我也知道,可是心情不聽我指揮呀。」她老老實實地說,十分地無可奈何。這使
得思亞雙眉皺得更深了。
「有沒有人跟你住在一起?室友什麼的?」如果有的話,他會放心得多,相
信她也會放心得多。
「沒有。」月倫苦笑:「我現在住的這個小套房是爸媽幫我買下來的。說是
他們無法在戲劇領域上幫我,至少希望我不必為生活費煩心。」
「那──」有一個意念閃入了思亞腦中,使地的眸子為之一亮:「如果你不
反對的話,我派唐大汪去和你同居好嗎?」
「啊?」
「只要你不反對有只大狗在你身邊亂繞。」思而認真地說:「唐大汪很乖的
。不會亂咬鞋子,也不會胡亂大小便。你別看它那麼容易就和你打成一片了,它
可是一隻很好的看門狗喔!」他越想越覺這是個好主意:「它又那麼愛你,一定
會非常努力地保護你!」
「我……」月倫的眼睛又濕了。這樣的愛惜和體貼,是她從來也不曾領受過
的──至少至少,不是來自於一個異性朋友的身上:「可是這不是太委屈唐大汪
了嗎?我那住處地方那麼小,我又不可能每個晚上都帶它出來跑步,」
「這種技術性的問題我們等一會兒再討論,好不好?」思而開心地道:「唐
大汪為了它喜歡的女孩子,連飯都可以少吃兩頓,更別提空間狹小這回事了。而
且那小子有時候真的很黏人,你肯幫我擺脫它一陣子,我真的感激不盡。太棒了
,我是天才,居然想得出這麼好的主意!」
月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對對,你是個厚臉皮的沆才。」
這件事這就這麼決定了。半個鐘頭以後,思亞已經將唐大汪帶到月倫公寓的
門口。月倫開了門迎接他們兩個進去,帶著他們直上四樓,讓他們進了自己的屋
子。唐大汪一進門就四處亂轉,聞聞嗅嗅,顯然對這個新環境好奇極了。
「我的沆!」思亞的眼睛瞪得好大:「據說女生是很會整理家務的,顯然我
的資訊來源一定有問題了!」
「你敢說我的房間很亂?」月倫橫眉豎目:「只不過是被子沒有疊,幾件衣
服沒有歸位,桌上的卷宗講義多堆了幾天,」說到這裡她自己忍耐不住地笑了出
來:「你瞪什麼眼?唐思亞,你不知道我這種女人生錯時代了嗎?我應該晚個二
三十年出生,那時候家務機器人就會像電子鍋一樣地普遍了!」
「在家用機器人出現之前,我看我只好訓練唐大汪幫你疊被子了。」思亞苦
著個臉道:「不過講義卷宗它可沒有法子代勞。我們唐大汪聰明是聰明,可還沒
有高竿到認得英文字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中文字它就認得了嗎?」月倫一面將胡亂披在椅背上的衣服
收起來一面說:「有你這麼天才的主人,我可是一點都不懷疑!」
他不太確定這是不是一種委婉的諷刺。「別的字我是不曉得啦,不過你要是
在牆上貼個紙條寫「唐大汪是只大笨狗」,它是一定會抗議的。」
唐大汪喉嚨裡咕咕作響,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顯然是聽懂思亞所說的那幾
個字了。月倫蹲下身子,對著唐大汪伸出了雙手。「過來,唐大汪,不要理你那
個一天到晚侮辱你的主人。」她笑著說,大狗立時奔進了她的懷裡,蒙頭蓋臉地
亂舔一氣。
思亞笑著看她和狗玩,眉眼間露出了異常溫柔的神色。其實她的房間佈置得
很有自己的味道,只不過是後來疏於整理罷了。她的床單是尼泊爾式的、棕褐裡
夾著黯黃的印花棉布,床前一塊織作幾何圖案的地毯。窗簾的顏色和床單是同一
色系,只不過要明亮得多,和那木質的拚花地板配得十分協調。原木顏色的 台
上亂七八糟地堆了些保養品、化 品,牆上則貼了些非常藝術的海報──全都是
黑白的。至於書桌和書架上那幾項零散的小擺飾品,則透露出了女主人那女性而
纖細的內在。
這個地方需要一點綠色的東西,思亞決定道,眼光轉向了床頭。床邊地上隨
手丟下來的幾本書告訴了他:月倫常常坐在床上看書。那麼我應該為她在床頭牽
個吊燈,他對自己說:要去找那種橘黃色的毛邊紙,以木頭做成不規則長方形的
燈罩,然後……
一想到要動手做東西送她,思亞就興奮得兩眼發光。「那我就走羅,石月倫
,」他輕輕地拍了拍大狗的頭:「唐大汪,你要乖,知道嗎?」
「汪!」大狗說。
「對了,我把家裡和辦公室的電話都留給你。」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名片和
筆來為號碼:「要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盡避打電話過來好了,多晚都沒關係。
」
「不會吵到你爸媽嗎?」她一面抄下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他一面問。
「不會,這支電話是我房裡的。以前家裡人多嘛,你知道,「他笑出了一口
白牙:「尤其我哥哥姊姊們在戀愛的時候,赫!有時我有急事要找朋友,都還得
出門找公共電話哩!」
月倫忍不住笑了。思亞走到門口,想想又同過頭來。「把安全帽給我吧。」
「噢。」月倫有點失望:「原來這帽子只是借我戴戴的呀?」
「是送你的。」思亞笑得很壞:「不過你一定會忘記帶它出門,所以還是我
來保管比較保險。」
「你就把我看得那麼扁啊?」月倫不依道,一面將安全帽遞了給他。思亞笑
著捏了捏她的鼻子。「我非常的尊敬你,石大導,」他半真半假地道:「不過這
種小事是不值得你費腦筋的,所以在家務機器人還未普及之前,只好由我代勞了
。」
思亞走了以後許久,月倫還坐床上發呆。今天這一天發生了多少事啊?唐思
亞像旋風一樣地捲進了她的生活,將本來應該黝暗如子夜的烏雲吹散了大半──
正把個大頭伏在她腿上打盹的閆大汪就是證明。她伸手順著唐大汪由頭至頸的皮
毛,聽著大狗喉中偶然發出的呼嚕聲,只覺得一股甜意自心靈深處不斷暈開。就
像是──黎明前那一直要照透雲層的陽光一樣。
第六章
【第六章】
接下來的那幾天是平靜而順遂的。思亞每天晚上十點來接她回去,並且絕對
不會忘掉她的安全帽──這一點月倫真是挺佩服他的。如果是她自己啊,她對自
己承認:剛開始那幾天可能還會良心不安地發現「今天又忘了安全帽」,接下去
就連自己有頂安全帽這碼子事全忘光了。
而思亞幫她準備的還不止是安全帽而已。她發現他手帕開始多準備一份,原
子筆也隨時備用,甚至連雨衣都多買了一套,以防不時之需。這個人和徐慶國多
麼不同呀,月倫忍不住要想:徐慶國是浪漫的,情緒化的,唯美的,說出來的話
常常如語如歌,想出來的小花樣也都唯美至極:送她一兩幅自己寫的書法啦,在
雅致的信簽上用粉彩畫兩枝紫羅蘭,然後寫道:「這顏色像不像你今天早上穿的
那條裙子」啦,在她生日的時候寫首小詩送給她啦……然而他對生活小節的處理
能力只有比她更差。天知道他常常連自己的生活費是怎麼花掉的都不曉得,使得
她必須在月底的時候節衣縮食,設法餵飽他們兩個。
而這種事情說什麼都不可能發生在思亞的身上。他不會有事沒事吟段唐詩宋
詞給她聽──事實上他學生時代背過的那幾首詩詞是不是還留在他腦子裡,殊成
疑問,更別說什麼莎士比亞或惠特曼、泰戈爾了,然而他那種實事求是的沐貼只
有更教她窩心。是而今的她已經成熟到足以瞭解:生活中的揖讓進退,是比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