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笙長長地歎了口氣:「是啊。那是在小豪出生以前的事。那時南非正在暴亂,均陽有個朋友被殺了,所以他到南非去收拾善後……」
「嗯,這事我知道的。」
夢笙抿了抿嘴角:「那就是了。在他去南非以前,我們有過一段短暫而頻繁的交往。臨走以前,他答應過和我保持聯絡的。可是他一走就音訊全無。一直到他的秘書給了我一封電報為止。是那封電報宣佈了我們之間的死刑——」她緊緊地咬住了自已下唇,「他甚至——懶得親口告訴我!」
羅志鵬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是說,他從南非給了你一封電報?」
「是啊。」
「但是夢笙,你一定弄錯了。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她的眼睛睜大了,「可是我確實收到了他從南非打來的電報呀!」
「是麼?」羅志鵬沉沉地笑了一笑,「電報是郵差送來的?」
「不,那是——」
「別說,讓我來猜。」羅志鵬插了進來,「是他的秘書,那位效率驚人的喬丹麗小姐給你的?」他的聲音裡有著不比尋常的怒氣。
夢笙驚愕地看著他,不能明白他在生什麼氣。「電報是她給我的沒錯,」她說,「可是這有什麼差別嗎?我是說……」
羅志鵬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是那封電報結束了你和均陽那時的交往,不是嗎?」
她無言地點了點頭。
「那好,我來告訴你幾件事,均陽在南非的時候,我在南非也有幾項投資,所以在他出發前,我和他通過一次電話,探問南非當時的政治情況。他答應和我保持聯絡,可是從那時起我一直沒有他的任何消息。我後來才知道,反叛軍控制了所有的通訊網,阻絕了南非對外的所有聯絡。那時節人心惶惶,謠言滿天飛——有人說均陽已經死在南非了,股市大起大落,一塌糊塗,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夢笙?均陽根本不可能給你任何信息,更別說是發出一封電報了。神仙都沒有辦法!」
夢笙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費力地吸收她所聽到的話。他剛剛說了什麼呀?均陽不可能發任何信息給她?「可是,可是……」她呆呆地說,「可是我收到了那封電報呀!那時我一直沒收到他任何信息,所以就寫了封信給他。因為沒有他南非的地址,我把那封信交給了……」
「喬丹麗!」羅志鵬的眼睛裡快要冒出火來了。
夢笙點了點頭。「她說她要把那封信和一些公文一起寄出去——」
「她根本不可能寄任何東西給他。均陽一到南非就失蹤了,我們整整四個月沒有他任何消息!」
夢笙呆滯地凝視著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你真的確定……真的確定均陽不可能發出那封電報來嗎?」
「百分之百確定!」羅志鵬斬釘截鐵地道,「我們後來才知道,均陽到南非不過四個星期就受了槍傷。雖說是被流彈誤傷的,但他傷得很重,差點就沒命了。就算通訊網不會中絕,他也根本沒有那個能耐去發什麼鬼電報給你!」
「槍——槍傷?」夢笙嚇得臉都白了,「槍傷?」
「細節我是不清楚啦,只曉得他在南非的戰地醫院裡呆了好幾個月,然後被送回台北來,在榮總裡又養了很久的傷——將近半年吧,我想。這些事情你該知道吧?」
「不,我不知道。接到那封電報以後,我以為……」她抬起頭來。困惑地看著他;她的眼睛裡有著驚愕、不信,以及不知所措,「如果他不曾發出那封電報,那麼——那麼那封電報是——」
「喬丹麗捏造出來的!」
「但……但是為什麼呢?畢竟,我也可知道南非通訊中斷的事呀?」
「她是個工於心計的女人,夢笙。這整件事是她精心策劃的。她也許冒了一點風險,但她成功了,不是嗎?」
夢笙按緊了自己心口,震驚得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她怎麼能……怎麼有人會做出這種事來?」
羅志鵬拉起了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道:「你不知道嗎?我想——她是愛上均陽了。」看到夢笙震驚的雙眼,他慢慢地道,「是的,她愛上均陽了。愛到不擇手段要去奪取他,也因此費盡心機,要把一切可能的阻礙都給踢到一邊去。對她而言,要應付個二十歲的純潔女孩,如你,真是比吃大白菜還要容易。」
夢笙情不自禁地顫抖了:「我從來不曾聽過這樣可怕的事!」
「你以為『蛇蠍美人』這句話是怎麼來的?」羅志鵬的臉繃得很緊,一字一字地道,「去***,我真想一刀把這個女人給宰了!」
「而我會很樂意提供你一把刀子。」夢笙強笑道,仍為她剛剛聽來的話而震驚。但她把這些情緒強行壓下了。把震驚留給獨處的時候去審視吧,現在她還有客人……她抬起頭來對著羅志鵬微笑:「謝謝你告訴我的一切。」
羅志鵬小心翼翼地看著她。「這應該可以幫助你澄清某些誤會了吧?」他滿懷希望地問。
「可是那也並不表示他是愛我的啊!」夢笙苦笑著說,心臟不由自主地抽痛了。「雖然他沒發那封電報給我,但他回來以後也沒來找我啊!他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打給我!這還不夠表示他對我根本漠不關心麼?」何況她還曾經親眼看見他和喬丹麗摟抱在一起!這一幕回憶使得她臉色發白了!而羅志鵬銳利眼睛並不曾放過這一切。
「至少至少,我所說的話,證明了還有許多事是你所不知道的。」他睿智地道,「你所有的結論都建立在錯誤的信息上,而今證明那些信息有多不真了,這還不夠你重新想過麼?嗯?」他的笑容是充滿鼓勵的。他的意思一目瞭然。
夢笙情不自禁地微笑了,眼眸中再一次充滿了淚水,感激的淚水。「謝謝你,」她輕輕地說,「我真不知道要怎麼感謝你才好。」
「只要你能快樂就好。」羅志鵬輕輕地拍了拍她,轉移了話題,「怎麼樣,和我一道吃午餐吧?」
夢笙微笑著拒絕了。方纔所聽所聞對她而言是個太大的震驚,她實在需要時間來加以吸收消化。她急切地希望獨處——即使是羅志鵬的陪伴也比不上她此刻的靜思來得緊要。羅志鵬顯然對她的心情十分明白,也就不再勉強她,起身告辭離去。
他人一走,夢笙立時跌進了椅中。她的思緒是一片全然的混沌。三年,那麼久的日子裡,她一直恨著他,恨著他在電報裡和她說的一切,恨著他的薄情寡義,自私自利和怯弱無恥。三年以來,她整個的感情世界都架構在這個事實上頭,而今才發現這個所謂的事實居然是如此可怕的一個漫天大謊!他沒有發出那封電報!她開始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淚水滾下了她的臉。他沒有發出那封電報!這一切全是一個毒心利舌、不擇手段的女人搞出來的把戲!天呵,她是多麼的輕信,多麼的無知呵!
即使是在現在,夢笙也還能清晰記得她讀著那封電報時所感受到的痛苦,所感覺到的恨意,然而……然而這麼些年來,她竟然——全是恨錯人了!
夢笙將頭埋在手掌心裡,開始不可遏抑地顫抖起來。那個女人現在在哪裡呢?大約也在夏威夷吧?一定是,因為她是均陽的秘書……而這已超出她所能忍受的極限。噢,均陽,你不會真的和她在一起吧?你不會那麼瞎、看不出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吧?或許他多少是知道的?他不是——一直不承認他和喬丹麗之間有任何瓜葛麼?既然他不曾發出那封電報,既然他從不曾對她做出這麼殘酷的事,那麼她……是不是好歹應該相信他一些呢?
希望的火花在夢笙心頭緩緩燃起。這裡還有一些事是她不能明白的,諸如他回來之後,為什麼從不曾試著和她聯絡之類。但就羅志鵬所說,他那時人在醫院,而這也許已足以解釋許多事情了?夢笙咬緊了自己下唇。我必須去找出答案,她對自己說:我已經被自己的怨念蒙蔽了那麼久,也許現在是我設法把事情釐清的時候了?但是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找誰去問呢?
一抹靈光閃電般劃過她腦際。陸姨!陸姨一定知道他病中的事!
夢笙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
這是一個陽光敞亮的下午。陸姨帶著微笑歡迎她。「你來得正好,小豪睡午覺去了,偏我又沒有興致寫東西,正想有個伴呢。」她的微笑從容而悅人,替夢笙沏茶的手勢閒適而優雅。碧色的茶水使人心胸為之一清。那種恬淡寧靜就像陸姨的人一樣,夢笙羨慕地想,幽幽地歎了口氣。但願我也能老得如此優雅,但願我也能活得如此自足。與她相比之下,我的日子實在是太不寧,太愁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