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慈悲
接下來的那一個月,飛速地過去了。為羅志鵬工作是一件愉快的事。江夢笙已經熟知這一家子的事,和孩子們處得尤其好。小豪也好喜歡這裡。景安似乎對他深具影響力,但是幾個星期過去,這影響力變成相互的了。他們倆形影不離,而小豪一開口總是:「安安說……」或是「安安告訴我——」
江夢笙和羅志鵬的友誼與日增。他在家的晚上,總是和她一起聊天。由於他還愛著他的妻子,夢笙因此對他全無戒心。他們間的友情是中性的,而他們兩人都深知這一點。他也是在李均陽之後,她首次深交的男子。過往三年中,任何男子一接近她,或是對她加以注意,她立刻就凍住了。在李均陽背叛了她之後,她已無法再信任任何男人。而她心靈深處對他的情感,不管是愛是恨,也已使得她的心中再也沒有餘地來容納其他男人了。
現在,任何事都比她原先期望的好得多了。她坐在陽台上沉思,鬆弛在午後慵懶的微風裡。
從她所坐的地方可以看到,小豪正在和景安玩。景強則已經離開一個星期了。為了要去參加一個什麼「快樂兒童夏令營」,他可真把他爹給纏得半死。這房子目前很空,因為羅志鵬到日本辦事去了。但他下午會回來。這使得夢笙覺得平靜而幸福。羅志鵬的回來會使得這個家更像個家——哎,她真的已經把這裡當成她自已的家了。
「嗨,我替你帶咖啡來嘍。」周為義的聲音在她身畔響起。她回過頭來,笑著看他在她對面坐下。
「謝謝你,」她說,接過托盤來,為他倆各倒了杯咖啡,拿起一片小餅乾放進嘴裡。這也叫做入境隨俗吧?在羅家呆了這麼些日子,她已經很習慣這個喝下午茶的習慣了。「剛回來嗎?」她問。
周為義到台南出差去了四天。他為羅志鵬工作,因此只要他人在台北,便住在這棟房子裡。
「是啊,我累壞了。怎麼樣,一切都好嗎?」
「好——這房子被管得像時鐘一樣准。所以我才有這麼多時間坐在這裡偷懶呀。」她笑著說。
她喜歡他,但仍然對他心懷戒懼。他覺得她很吸引人,這他一點也不隱瞞,但他眼底有時會出現侵略而陰鬱的神色,而那使她掛心,但她知道自己可以應付他,她以前也遇過像周為義這樣的男人——他常常追求女人,卻追得漫不經心。對他而言,這只是一種遊戲。他邀江夢笙外出過幾次,但她拒絕了。他並不在乎,但他也並沒有放棄。
「你在這兒待得慣了吧?」
「我愛死這兒了。」
周為義靠在椅背上,懶懶地看著景安和小豪。他們兩個正躺在草地上。「孩子們都愛你。你來了以後,他們都顯得快樂多了。」
江夢笙因這讚美而微笑了。「但他們以前也不會不快樂呀?」
他銳利地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那不是你能想像的。杜綾出走之後,這兒簡直像個地獄。志鵬都瘋了,孩子們都給嚇得——你知道,碰到這種消息,新聞界是絕不會放過的。他們帶來的壓力就別提了。那些混帳新聞記者在孩子們上學去的時候去煩他們,在志鵬出門的時候去包圍他。諸如此類。」他深深地抽了口煙,沒有看她。
江夢笙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這多可怕,大家怎麼受得了呢?」
他點了點頭,表情很是陰鬱。「像這樣的離家出走,把孩子們留給大眾看熱鬧,實在是很傷感。景強那時傷心欲絕,景安也難過得要命——她一直把杜綾當成自己的媽媽看。」
「我真不知道她怎能做出這種事來。」江夢笙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無論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她知道自己是絕不會離開小豪的。
「其實也——不全是她的錯。」周為義的聲音變得很憂傷,「我想杜綾一直是很沒有安全感的。你知道,她小時家裡很苦,她吃盡了辛苦,才建立起自己的事業,爬到今天的地位,她當然是說什麼也不肯輕易放棄的了,可是志鵬一心希望她能留在家裡做賢妻良母,而杜綾最恨的就是人家說她嫁給志鵬以後,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以後可以安安穩穩地當羅家的少奶奶了。我想她和那個歌手之間的事,只是她需要一點別人的肯定,如此而已。她……她是太寂寞了。」
江夢笙震驚地看著他,再沒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言語。她突然覺得慚愧。是啊,她瞭解杜綾多少呢?憑什麼依著大眾傳播媒體的記載來批評她?
「我很抱歉,」她輕柔地說,「我無意批評她……」
「這也不能怪你,你反正……從來不認得她。」他的眼睛從她臉上飄開,臉上的表情很是不對。在那一剎那間,江夢笙突然明自了他的心情。
「你愛她。」她驚愕地說。
周為義點起了另一根煙。「多麼聰明的姑娘。」他的聲音幹幹的,但並不是不悅,「是的,我愛她。從我第一次看到她和志鵬在一起時就愛上她了。但是她——她幾乎不知道有我這麼個人存在。」他苦笑了一下。
江夢笙皺了皺眉,溫柔地碰了碰他的手。「對不起,」她再度道歉,「我不是有意刺探你的。」
周為義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慘然地笑了一笑。「能和別人談談是好的。這樁事已經在我心裡不知道梗多久了。我想杜綾或多或少是猜到了,但她根本沒怎麼在意。我其實應該在一開始便離開此地的,但我……」他苦笑著,伸手掠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唉,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幫不了杜綾,也幫不了志鵬。只是日復一日地看著他們兩人爭執吵嘴,折磨彼此……」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江夢笙心痛地凝視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年輕英俊,已經在商場上闖出了自己的名氣,少年有成,怎麼說都應該是意氣風發的了。而他給人的印象也的確是如此。初見的時像,她根本想都不會想到:他竟會在愛情裡受著這樣的折磨。那輕快而具侵略性的追求過程只是一個面具,用來維持他的自尊。
難道事情必須是這樣的啊?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見過幸福的愛情。月梅,羅志鵬,周為義,還有她自己。也許愛上別人的人,本來就注定會失敗,注定要受苦的吧。
「我使你難過了。」他苦笑著道歉,捏了招她的手,「真不知道你有什麼魔力,江夢笙。你似乎很能引人說出他們的秘密。」
江夢笙微笑了,知道他因為自己所吐露的事而尷尬不已。
「別擔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她真誠地保證。
「不會告訴任何人什麼?」羅景光在他們身旁出現,滑進籐椅裡坐了下來。他的眼睛掃過他們交握的雙手,來到江夢笙臉上。他的眼神嚴肅,充滿了詢問。
「小孩子不可以過問大人的問題。」她用輕快作弄的語氣把問題遮掩了過去,「要不要來杯咖啡?」
「好。」
「玩得怎樣,景光?」周為義轉移了話題。
「還好。」他的聲音裡有一絲不快,彷彿想進一步追問他倆方才對話的內容。但景安看到了他,很興奮地對站他拚命招手:「哥哥,快來,我們找到了一隻蚱蜢!」
江夢笙看著他踱到孩子們那兒去,不覺笑了。
「他的保護欲很強啊?」周為義好笑地說,「你真的把這兒給征服了。」
夢笙皺了皺眉。「你是說景光……不會吧?我可不想傷害他。」
周為義笑了。「開點玩笑你也這樣緊張。放輕鬆點,夢笙。你還這樣年輕,不應該把生命看得如此嚴肅。」他說著站起身來,「我最好在志鵬回來以前把那份卷宗看完。待會兒見啦。」
羅志鵬是下午回來的。那時夢笙正好帶著孩子們到動物園去玩了。小豪幾乎整個下午都坐在景光肩上,景安則一直牽著夢笙的手,笑個不住。
回到家時都快七點了。小豪已經困得要命。一聽說爸爸回來了,景光和景安立刻衝進去找他們老爹,夢笙則回自己房間去,喂小豪吃過飯後放他上床,然後洗了個澡,換衣服準備吃晚飯。正在梳頭,就聽到有人敲門,來的人是羅志鵬。
「嗨。」她對他溫暖地微笑。幾天不見了,再見到他是令人愉快的事。有時她自己亦覺得奇怪:怎麼一個四十出頭的男子和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之間,竟會如迅速地發展出如斯深厚的發誼來?或者是因為他們迅速地認出了對方身上所有的某種特質,因而被吸引在一起?這大約就是所謂的本質相近吧?她想。
「累了吧?」她問,放下了梳子。
羅志鵬走進房裡,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噢,真累壞了。」他苦笑,「我好像整個星期都在旅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