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棵翠玉白菜,就算找遍了江南……不!找遍了天下,都找不到第二棵,可現在,卻從中間最細緻的部分斷成了兩截!
「拿去丟掉!」柳清歡絕斷的命令道。
「可是……」葵祥仍有些捨不得,「也許『拙玉樓』的師傅能修補好呢!」她帶著一絲幻想說。
「丟掉!」因為,即使補好了,也不是原來那棵了。
這玉就像人心一樣,即使有沉予觴那樣的鬼斧神工手,也無法消弭已有的裂痕。
現實將她磨得對世事不再心存虛無的幻夢,讓她變得十分堅強。
同時,她也不再輕易信任任何人事物,更無法容忍背叛之事。
天悶悶的,似乎顯示即將有一場雷雨到來。
「葵祥,關窗。」
自那個雨天發生大事後,雨……總是帶給她不好的聯想,也讓她變得十分脆弱。她只有不停的工作,讓忙碌來抵禦這份屬於雨季的脆弱感受。
她不喜歡春天,從初春到暮春,她都不喜歡。
幸好現在已經入夏了,可她的心裡仍然覺得悶悶的,似乎要發生什ど大事似的。
「葵祥,把去年的帳簿拿來。」柳清歡吩咐道。
查帳,該是最能讓她忙碌的事了。
第三章
決定
落畫殘紅始吐芳,
佳名喚作百花王;
況誇天下無雙艷,
獨上人間第一香,
——皮日休,題牡丹園
盛夏的杭州,艷陽高照。
在楊柳山莊裡,花木扶疏、楊柳青青,樹蔭營造出夏日少有的清涼感。
烈日炎炎,正適合消暑納涼,三五知己就著三盞兩杯的淡酒,醉後在碧紗帳裡偷得浮生半日閒。
可柳清歡的桌上依舊是成迭的帳簿、卷宗,鋪得寬大的書桌上只見帳冊,不見木紋。
「清喜有消息傳來嗎?」良久,柳清歡自卷宗堆中拾起頭問。
三寶太監鄭和自第二次下西洋起,每次出洋都會捎帶一些中原的商人出海,將瓷器、茶葉等中原的特產載到海外,同時,也將西洋各國的特產帶回中原。
早先商人們還猶豫著,不敢貿然搭上遠洋的寶船,不過,眼見大膽出洋的商人們都賺到極大的利潤,也就忍不住照做了。
所以,相較於前兩次,這次隨行的商人隊伍幾乎擴大了十倍不止。
作為最早的收益者,柳家的根基就源於那兩次出洋,柳清歡當然不會捨得放過這種大好的時機。
只是這次,隨同下西洋的是妹子清喜罷了。
「還沒。」葵祥應道。
「哦!」柳清歡又將注意力集中到帳簿上。
「小姐,還是歇歇吧!」葵祥有些擔心。
這些年來,柳清歡工作之辛苦遠勝過男人,每每到了深夜還在研究經營之事,以至於眼下終年凝著一圈淡紫。
至於三餐不濟,每每忘了用膳更是家常便飯之事。
「小姐,吃過飯了嗎?」
「現在什ど時辰了?」柳清歡頭也不抬的問。
唉!有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小姐真是——累人喔!
葵祥一邊哀歎,一邊吩咐小丫頭送些紅棗桂圓湯之類的補品過來。
「小姐,還是先吃些東西吧!」
「再等一下,只剩最後一樁了。」柳清歡放不下看了一半的卷宗。
事實上,每次等一碗蓮子粥都冷了,她手頭上還是會有「最後一樁」小事沒有看完!
面對這樣的小姐,葵祥只有甘拜下風。
「小姐,吉祥行的陳爺約您未時要見面呢!」送上陳絎生差人送來的信函,葵祥再次提醒。
「陳桁生嗎?」似乎是有這ど回事,「哪裡?」
「茗萃樓。」
「知道是什ど事嗎?」柳清歡記得,那陳絎生她只見過幾次面,不過,他卻讓她有一種本能的反感。
「我想是有關柳家想兼併吉祥行的事吧!」葵祥一向是她事業的左右手,對經營之事能幫得上少許的忙。
這就表示她一定得見這位陳絎生了。
掃了一眼計時的鐘漏,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
「走吧!」話還未說完,柳清歡已經走出楊柳山莊。
「小姐……小姐……你的衣服還沒換哪……」葵祥追出去喊著。
不過一如以往,以柳清歡那我行我素的性於,她根本不在意他人對她的看法。
葵祥只得苦笑著搖搖頭,誰教她們早已不是那種只會撲蝶繡花的小女子了。
商場就像是一個偌大的漩渦,將她們捲入其中,讓她們變得精明,也讓她們變得唯利是圖,這……尤以她家小姐為最。
葵祥不知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可她卻知道這能讓她們生存下去。
「葵祥?」
看到平素得力的貼身丫頭竟大大的落後,柳清歡忍不住回身招呼。
「來啦!」葵祥趕緊將憂思塞到角落裡,不過,她忍不住想到……到今年,小姐就二十二歲了,對於十五、六歲就成親的大明女子來說,二十二歲已經算是高齡了。
可——大姑爺究竟在哪裡啊?
再想想,像她們這些柳家的高齡女人……還能嫁出去嗎?
葵祥忍不住歎息再歎息。
* * *
在這燥熱的夏季裡,到處都是汗水與酷熱。
尤其是臨街的茶樓裡,整個空氣中氤氳著汗味、體味,以及刺耳的南腔北調……
即使西子湖的美景就在眼前,也絲毫不能安慰他心底的煩躁。
「呿……」這已是燕南平第N次詛咒這該死的天氣了。
除了熱還是熱,他幾乎要哀嚎了,如果可以,他好想要整天都泡在清涼的燕池裡……
「爺。」跋綸輕輕地提醒他的失態。
跋綸心知他的主子隨性慣了,而他這做屬下的當然就得多擔著些。
尤其是此刻,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南,身邊又沒個保護的人,想要不利於他家主子,可是最好的時機了。
想到危險處,跋綸頓時暗自戒備著。
「打開窗子。」燕南平命令。
「是。」跋綸恭敬地領命。
窗子才剛打開些,頓時日光、噪音、氣味……就一湧而入!
這一切簡直會要了他的命!
「關上、關上!」他不耐的再命令道。
「是、是、是。」跋綸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倒茶!」
「是。」跋綸趕緊動手倒茶,
他這主子是有潔癖的,這一路出行以來,主子諸事講究,不說別的,就算是茶具、茶葉,也都是自己帶來的。
「你的情報正確嗎?」燕南平不禁疑惑的問。
本想知己知彼,來個甕中捉鱉,沒想來他已在這茶樓裡枯坐了不只一個時辰,該來的人還是連個影兒都沒看到。
這不禁令他懷疑起跋綸的辦事不力。
「不如先找個唱曲的……」跋綸輕聲建議。
這些日子,眼看主子一天比一天不對勁,光是那脾氣越來越暴躁不說,甚至連女色都勾不起他的半點興趣。
雖說主子一向有潔癖,可也不曾……
這倒是弄得他心驚膽戰起來。
「走吧!」突然間,燕南平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起身就走。
「爺……」跋綸趕緊跟上。
咦——
燕南平的視線忽然被窗外一個高姚的身影所吸引,那人的頸上沒有喉結,該是個女子吧?
在男權意識高漲的大明,良家婦女是不會拋頭露面的,否則,就會被冠以「敗壞門楣」的大罪,可她竟騎在高大的駿馬上招搖過市!
「老天!她穿的是什ど呀?!」耳邊傳來了跋綸的驚呼。
是啊!她穿的確實是不同凡響呢!
她一身男子的衣衫,卻不曾以白布勒胸,以掩飾她女性的象徵;相反的,她的外衫比世俗的標準更為婀娜。
就因為合身而曲線畢露,也因此將本該英氣的男衫穿出了屬於女於的嫵媚。
不過,與其說她如此穿著是為了收到譁眾取寵的目的,還不如說她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這一切,只要看到她那毫不把旁人的指指點點放在眼裹就會心知肚明。
只此一刻,她已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那些瀰漫在他心頭許多天的無聊感,突然全都消失無蹤了。
這一瞬間,他甚至感覺,連酷熱也不再難耐了。
燕南平忍不住微笑起來。
「爺……」跋綸卻有點擔心的喃語。
不會吧!主子竟會被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人勾走了魂魄?!
跋綸不禁當下變得張口結舌。
「去打聽一下她是誰?」燕南平的眼眸亮得就像是一隻發現獵物的獅子般。
「是。」歹命的跋綸只得領命前去。
此時的燕南平已有預感,他未來的日子應該不會再無聊了。
* * *
她的駿馬經行之處,人群便自動分做兩邊,但每一雙望向她的眼神都是怪異的。
「是楊柳山莊的那個柳清歡!」
「哦 ̄ ̄是那個怪女人啊!」
人群不斷的在竊竊私語。
可柳清歡完全不在意他們說了些什ど,在很久以前,她就學會走自己的路,至於別人在想什ど,她沒興趣也沒能力管,就讓別人去說吧!
早在七年前的那個早晨,當她看大嫂君李氏的屍體漂浮在荷花塘裡時,她那單純的世界就已全然崩潰了。
這些年來,她早已嘗盡了世態炎涼……她永遠忘不了自己在走投無路時的窘迫,也忘不了在出洋的寶船上,那些個餓著睡著的數不盡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