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麻煩你到櫃檯去替你太太填生產資料。」
護士似乎誤會了他們的關係,但在這節骨眼上,他也不想多作解釋,依言走去櫃檯辦手續。
從護理人員手中接過需要填寫的資料時,他腦中一片空白。
姓名?地址?年齡?……一大串有關她的資料,他完全一無所知。
此刻,一位護士匆匆走到他身邊,及時解救了他的困境。
「請問,你是倪羽霓產婦的先生嗎?」
倪─羽─霓?!
「醫生請你過去一下,有事要和你商量。」護士焦急的口氣,讓他來不及多加思考。
走入待產室時,羽霓已被安置在病床上,仍然沒有吭半聲,只是把咬下唇的動作改換成了咬手指。
「很疼嗎?」他不忍心地看著她。
她仍堅強地搖搖頭。
「請問你是產婦的先生嗎?」婦產科醫生問。
「不是!」
「是!」
兩人的回答讓醫生一臉錯愕。
「是!我是!」他用力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告訴她,他的堅決。
羽霓自知鬥不過他,只好隨他,但仍用眼光抗議著。
「我發現,她可能會早產。」醫生一邊說,一邊領著他走到超音波螢幕前,指著螢幕上那個小傢伙的影像說道:「很好動的兩個小男孩,根本不知道媽媽的辛苦,不過這卻是值得慶幸的,他們的健康情形比我所預期得更好,體重也比這個時期該有的重量還要重,所以應當不會有什麼影響。」
螢幕上兩個活潑好動的身影深深吸引了李哲穠的目光。
生命真奧妙啊!
「我們醫院一直贊同太太生產時,先生在一旁陪伴……」
「不!我不要!」不等醫生說完,倪羽霓馬上提出異議。
「我要陪!」李哲穠跟她唱反調似地。
醫生顯然是站在他這邊的;露出了讚許的神情。
「Miss 吳,帶這位先生去消毒;Miss 劉,把產婦推進產房,事不宜遲,快!」醫生一個口令,護士一個動作,沒多久,李哲穠已穿好藍色的消毒服裝,出現在產房中了。
「妳還好嗎?」他溫柔地低聲問她。
她點點頭,忘了她剛才的堅持,現在她反而慶幸有他的陪伴。
一波波痛楚又襲過她的全身,她忍不住痛苦的呻吟了一聲。
「醫生?」李哲穠擔心地看著一本鎮定的醫生,醫生則給他一個「沒什麼關係」的眼神。
每隔十五分鐘她就會陣痛一次,但她很勇敢的不哼半句,只是專心做著深呼吸。
「她這個樣子還要多久?」他看著她痛苦的模樣,心都擰成一團。
醫生為她作了開指檢查,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已經開了二指半了,應該不會拖太久。」
「難道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減輕她的疼痛?」
「很快就會過去的,忍耐一下。」這話真不知道是在對倪羽霓講的,還是李哲穠?
「謝謝你……」她喘著氣。
他搖搖頭,眼睛裡儘是憐惜。「醫生說很快就會過去的,妳要加油!」
「我會的!」她十分勇敢地擠出一絲笑容。
「OK!已經開四指了!」醫生又作了一次檢查。「現在你幫忙由肚子上方慢慢往下推;不要太用力,慢慢來,像在按摩,聽我的指示。」
當他的手放到她凸出的腹部時,他見到她腰間的那顆痣,她──
「好!慢慢推;稍微快一點……慢慢加重力量……產婦做深呼吸……來!吸氣──呼氣──吸氣──呼氣……」醫生的話令他沒有時間再多作思考,只得將疑問暫擺一邊。
突然,疼痛的感覺改變了。她用力抓住李哲穠的手,青筋暴起,發出痛苦的呻吟。
「忍耐一點!忍耐一點!」他沙啞的安撫著她。
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用點頭來回應他。
李哲穠幾乎可以看見她痛得眼淚都快滴落了,但是她總是咬著牙把眼淚往肚子裡吞。若非他強忍了下來,他差點就俯下身去吻她了。
「再用力一下,加油!」
醫生的聲音中多了一份興奮;她幾乎使盡了全身的力量,然後感到一陣虛脫的感覺。
接下來,終於聽見了嬰兒的哭聲,護士們也忙成了一團。
「很好!現在繼續大口吸氣、呼氣,第二個 baby 也快出來了……」醫生的話未說完,另外一波痛苦又朝羽霓全身襲來……
「加油!妳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人。」李哲穠也說著,他口氣中的溫柔幾乎教她心跳停止。
對於這股沒來由的溫柔,他十分吃驚。
已經多久了?
他不曾對女人生出憐惜之情,但是羽霓卻輕易的挑起了他的心弦;尤其是她腰間的那顆痣……
當羽霓見到李哲穠眼光一直停滯在她腰間上的痣時,一股不安的感覺超越了疼痛而佔據她全部的心思;他該不會是認出她了吧?
沒有時間讓她找到答案,第二次鬆脫的感覺夾帶著第二個孩子的啼哭聲喚回了她的思緒。
「孩子還好嗎?健康嗎?有沒有危險?」她虛脫且焦急的詢問著醫生。
像在稱讚她的堅毅和勇敢似的,醫生給了她一個讚許的微笑。
「他們都很好,雖然早產,但是體重都足夠。妳是個好媽媽,把他們孕育得十分強壯,他們甚至都不需要保溫;倒是妳太纖瘦了,需要好好調養身子。」醫生說著,拍拍李哲穠的肩說道:「你有個十分勇敢的太太,她很適合孕育小孩,也許再過不久,你們可以計畫為這兩兄弟再添個小妹妹。」顯然到現在,醫生還未曾懷疑過李哲穠不是孩子的父親。
「不……」羽霓否認的聲音被李哲穠更快一步地掩蓋過去了。
「會的!我會考慮你這個建議的。」
羽霓還想反駁什麼,但是護士已將孩子抱到她身邊。
「准媽媽,看一下妳的 baby。」
兩個小 baby 似乎對提早來到世上十分興奮,小拳頭一致地揮呀揮的;兩個人的動作不但一模一樣,連長相都一模一樣。
「我以後要如何分辨他們?」她開著玩笑。
護士很快地為她解了這個難題。「他們雖然是雙胞胎,長相、個頭都差不多,可是他們身上各有不同的胎記喔!」
「胎記?」
「嗯!」護士笑著點點頭。「剛才我在為他們洗淨身子時,發現老大的左手腕正中央有顆咖啡色的痣,而老二的痣則在腰間,所以以後你們夫妻根本不必怕會將他們混淆。」
腰間的痣是遺傳自她,那左腕中央的那顆痣──
「倪羽裳是妳的什麼人?」李哲穠低沉有力的聲音令羽霓心中的不安更加擴大。她微微地打了個寒顫。
他認出她了嗎?
也許。
誰叫她和羽裳長得這麼相像!以前在孤兒院裡,如果她們兩人不開口說話,根本沒有人可以分辨她們誰是誰。曾有一次,她們惡作劇捉弄別人,但除了身上的痣可以區分以外,沒有人曉得她們居然是在惡作劇。
該來的總會來的。
「她是我姊姊。」她冷靜沉著的答道。
「很好!妳可否告訴我,那天到別墅赴約的人是誰?」他目光炯炯的盯著她。
他的眼神令她心煩意亂,他的問題也令她不安。
她絕不能據實以告;為了自己,也為了兩個孩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此話大有越描越黑之勢。
「妳不認識我?」他嘴唇不悅地抿了起來,像在跟誰生氣似的。
護士抱著兩個 baby 杵在他們之間,對於他們之間的對話有了莫大的好奇心。
「對不起!護士小姐,剛才妳說老大的左手腕中央有顆痣是不是?」他突然問道。
「是……」護士一頭霧水的點點頭。
李哲穠皺了一下漆黑如墨的眉,挽起消毒衣的袖子,露出左腕中央的痣。
「我想老大的痣應該是遺傳到我。」他的話就像是有人掐住了羽霓的脖子般,教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能喔!」護士以專業的口吻應著。
「不!不……」羽霓不禁打了個冷顫,心頭掠過不詳的預感。
「我想妳還欠我一大堆解釋,現在妳先閉上眼睛,好好的休息吧。」他的話似乎有著魔力,令她的眼皮好沉重。
「不!我不欠你!我不欠你……」雖然她極力對抗那越來越沉重的昏沉感,但是她根本無力反抗,只好任由自己墜入了黑暗的黑淵……
※ ※ ※
她雖然是沉睡著,但是那蹙得死緊的眉心,在在顯示出她的恐懼與不安。
李哲穠立在床邊,用目光凝視著她過度蒼白的臉蛋,回想她生產時所受的苦,他的眼眶一陣發紅、發熱。
不會了!他再也不會讓她受到這麼大的痛苦。
羽霓動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呻吟了一聲;雖然只是很輕、很輕的聲音,但是李哲穠仍然聽得十分清楚。
她比上一次見到的時候更加消瘦,難怪醫生一直嫌她太瘦。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拂開她落在臉頰的幾根細發。
他的動作非常輕微,但仍驚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