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的悲傷遇到另一個人的悲傷,他會覺得安慰;當一個人的悲傷遇到另一個人的快樂,他會覺得絕望。
還好,他們兩個都不是太快樂的人。東伯男微笑著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望向天空,啟明星正高掛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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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馬是很好駕馭的。」東伯男搖著小扇子充當車伕,順便對身後的段微瀾解釋。
她早上醒來本想趁機駕著馬車溜走,沒想到他買來的馬跟他是同一個脾氣,不管她怎麼趕,都只是慢吞吞的在原地晃,簡直和它的主人一樣,只會氣人。
試了無數次連續失敗,她氣得將馬鞭一丟,正巧看到東伯男正一臉哀怨地站在馬車後,控訴的眼光彷彿像是被遺棄的小可憐。
看在他能驅使那兩匹架子比皇帝還大的馬兒份上,段微瀾終於認命的帶著這個危險份子一起上路,同時也接受東伯男是上天派來克她的事實。
他喜孜孜的指著路邊,「你看,風景很美吧?我們可以這樣一邊趕路,一邊欣賞風景。」
簡直像烏龜在爬!她只是寒著臉不理他。這麼慢的速度還不如自己徒步走比較快,現在雖然比走路稍微輕鬆點,可卻苦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他忽略她嫌惡的表情,一臉期待的問:「你確定不換上那套我替你準備的美麗裙子嗎?」和他身上所穿的這套很相配哦!
「閉嘴!」她狠狠瞪了過去,「你已經問了十五遍,我也告訴你十五遍了,我不換!再問我就殺了你!」
他摸摸鼻子轉過身,老實地駕著馬車。雖然烈日的照射會損害他細心護理的肌膚,不過在用了特製的防曬油後,這些就不用擔心了,不過這麼好的東西微瀾妹妹卻拒用,只是叫他重新幫她做了個新面具戴上。
一切終於恢復安靜,換上一張平凡面具的段微瀾,倚靠窗戶沉默不語地看著他的背影。
無論他包藏著什麼樣的禍心,至少他對她的耐心和包容心是難得一見的。記得以前在梅園的那些日子,只有周公子會對她這樣,她動心過,卻又不允許自己繼續動心。
因為那時的她是要做梅園女主人的,不可以分心,所以,不管那個男人如何癡情,她都必須放棄。現在想來,自己是多麼的可悲,竟落得一無所有的地步。如果能再來一次,她一定會嫁給那個算不上富豪出身,卻又斯文體貼的好男人。
沉浸在回憶的思緒裡,她微微閉上眼睛享受著黃昏的涼風。
可她的寧靜並未能持續太久,因為東伯男只沉默不到半刻鐘,就興奮的轉過頭報告自己的新發現。
「微瀾妹妹你看,晚霞多美啊!像不像我身上這件外衣?」他的衣服比晚霞還燦爛。
她睜開眼睛,心思複雜的看著他,隨即把車廂門簾拉下,寧願風吹不進來被悶死在裡面,也不要被這個無聊份子繼續騷擾。
可是即使這樣,仍舊能聽到他不死心的趴在門簾邊開心的喊,「微瀾妹妹,快出來看小鳥,有好幾隻小鳥喔!」
聒噪、聒噪!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聒噪成這個樣子?
她心情有些煩躁的端坐好。不知道自己今後該何去何從?一路北上並不聰明,因為越往北就越靠近京城,但是南下的話……心頭不禁顫動了下。回家嗎?她真的已經好久不曾回家看看了。
黯然垂下的眼無意識的看著前方,直到門簾忽然被人掀開。東伯男渾身映著金色夕陽,整個人像是金色的天神一般,笑得燦爛的俊臉忽然輕輕一撤,讓她能夠毫無阻礙的看清楚整個澄橘色天空。
「你看,是不是很美?」
她還被他方纔的樣子震得不能自己,只能下意識聽從他的話看過去,只見一片絢爛晚霞的天際飛過一排白鷺,那些白鷺也被夕陽染得橘黃。他說的沒錯,真是美得讓人不能呼吸。
她在驚艷之餘,心裡不禁起了小小疑惑。為什麼她從來不知道夕陽可以如此美麗?
忽地想起歐陽落梅曾經告訴過她的話,「你的心胸太小……」
因為心胸小,所以裝了一件事就裝不下另一個;因為心胸小,所以裝不下任何美麗的事物。
她忽然愣愣地開口道:「我……我要去回春城。」
回到那個生她養她的江南小城裡,讓一切回到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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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吃飯時間,東伯男搖著小扇緊緊跟在段微瀾後頭,這已經是他這些天所養成的習慣了。
越靠近江南,段微瀾的脾氣就顯得越煩躁,而他在遭受各種重創心靈的拒絕之後,現在已經稍微知道什麼叫收斂了。事實上若不是他有先見之明廢掉她的武功,只怕他現在已經化為一堆白骨,徒惹天下美女為他落淚了。
見到段微瀾停下許久不動,他忍不住上前問道:「你在找什麼?」
還能找什麼?當然是找便宜的飯館啊!她看看手心裡的銀子。這是方纔她典當掉自己到梅園後的第一個生日禮物──玉鎖片換來的一點銀子,說什麼都要省著點用。
雖然身上還有一個玉鐲子,但她不想當掉它,那是當年那個錯過的男人送給她的,不知道造化弄人後,他還會不會想起曾有一個讓他覺得心動的女子。
東伯男不識相的打斷她的回憶,湊上前去瞧著那點微薄的銀子,然後搖搖頭歎道:「這點銀子還不夠我買一隻靴子呢!」甩甩亂髮,這點錢也不夠他護理一次頭髮的藥材錢。
段微瀾怒視他一眼,繼續向前走去。像他這樣的紈褲子弟,怕是不曉得民間疾苦,也不知道他現在是真的沒錢還是假的?上次明明說身上沒銀子,但她一離開,居然又買馬車又買衣服的,真是討厭!
這個小城並不大,也不繁華,事實上天曦王朝的皇室子弟皆昏庸無道,導致整個天下民不聊生,現在唯一的生機就是靠著盤踞在江南的反叛軍推翻這個腐敗的朝廷。
即使官府看管嚴明,但城裡還是有不少的招牌暗暗隱了個「風」字,因為那個帶領反叛軍的頭,大家都叫他「風少」。
比如眼前這家酒店門口懸掛的招牌──
坐小城 雨樓。
聽四面 雲聲。
上下都暗去了個風字,隱晦但是卻也更加醒目。
她靜默地看著招牌,跟在旁邊的東伯男也隨她一同仔細打量著,片刻後他搖搖扇子,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你和反叛軍有勾搭?」
她冷哼一聲。人人都知道她是不折不扣的魔女,又豈有那種閒工夫做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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歎了口氣,段微瀾走進一家客棧,東伯男整整臉上的小鬍子,然後也甩著扇子跟在她身後。
裡面的人不是很多,環境倒也還算乾淨雅致,只見她忽然一陣躊躇。這裡看起來價錢像是不便宜,只怕吃了這頓,下頓就沒著落了。
轉身正要離開,雅座上等待上菜的桌邊,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周兄,你這些天都在忙什麼?連銀號也不顧了?」
這個聲音她記得,是她在梅園時經常打交道的一個富家公子,印象中好像是姓梁,曾經追求過她一段時間,那他說的那個周兄莫非是……
「梁兄說笑了,我有什麼好忙的,還不是在找梅園失蹤的那個林清音罷了。」
溫文爾雅的嗓音隨之傳來,依舊是她記憶中的聲音。那個總是淺笑關切她的周群方,那個會在上元夜親手做花燈送她的周群方,想不到他居然在找她。
心中微微有些雀躍,原來她也不是那麼失敗,至少還有個人不在乎她那些不堪的過去。
「那個賤女人你找她做什麼?平日又冷又傲,其實不過是個妓女的野種,放眼天下也只有梅園才把她當大小姐養著,結果她居然忘恩負義的差點害死梅園少爺,搞得他們母子反目成仇。」姓梁的公子又說。
段微瀾猛地轉身瞪去,若不是她武功盡失,一定要把他一點一點給折磨到死。
一身白衣的周群方卻斯文的笑了,「說到這,我心裡就有氣,當日對她百般慇勤,她卻總以冷臉相對,以前顧忌她背後的梅園,現在她既然已經變回那個野種身份,說什麼我都要好好回敬她一番。再說,你們幾個不也在懸賞抓她嗎?我正好趁機賺點銀兩。」
過去在林清音手裡吃過悶虧的人不少,尤其是周群方這群公子哥們,因此有人提議合資懸賞她,說是誰要有本事抓到她,便能拿下高額賞金。
「哈哈,是還賭債吧!現在天下最值錢的兩個女人,恐怕就是林清音和段微瀾了,不過這兩幅畫像看起來還滿相似的。」梁公子看著手中的兩張畫像,心中有些奇怪的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