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映出漾在她絕美臉龐上的幸福滿足,以及那抹屬於母性的光采。
那該是叫男人憐惜心動的面容,沉靜專注,好像全世界的喧擾、紛爭,全驚擾不了她的寧靜,但眼前這副該令一個即將當爹的男人心悸的畫面,卻只讓嵇仲軺想起沈蓉兒委屈的淚眼。
明明是這麼一個善攻心計、不擇手段的女人,怎能裝出這麼溫婉無辜的面目?
「別再裝模作樣!」
幾個大步,他龐大的身軀逼近,一把搶過她手裡縫好大半的小棉襖。
這聲突如其來的怒喝,把睡得糊里糊塗的七香嚇得摔倒在地,慕容寧也驚嚇的瞠著無辜大眸,不知所措的回望著他。
「相公?」慕容寧怯怯的喊道。
「這又是妳的計謀對不對?妳實在太高明了,我嵇仲軺完全被妳玩弄在指掌之間,徹底被妳操控了。」他的大掌緊緊抓著棉襖,驚人的手勁好像再稍一用力,就會將小小的布給扯成兩半似的。
「相公,求你先把小棉襖還給我。」慕容寧焦急的盯著他的大掌。
這可是她縫了兩天才做好的棉襖,正好趕在明年秋天孩子出生穿。
看著她焦急的臉色,又看看手裡的棉襖,嵇仲軺眸中冷光一閃,唇邊悠悠劃開一抹惡意的笑,當著她的面,慢慢的將線狠狠扯出、將棉布撕得粉碎。
「求你不要這樣!」慕容寧衝上前,瘋狂摸到他身上,不顧一切想奪回親手替腹中孩子縫製的衣裳。「還給我,求你別毀了它──」
「妳這是做什麼?」他俊容猙獰、雙目赤紅,宛如壁上即將破畫而出的噬人古獸。「是以為我嵇家買不起幾件孩子的衣裳?還是想藉此宣告妳拿孩子成功掌控了我?」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親手為孩子做衣裳罷了。」她的臉上佈滿眼淚,卻顧不得去擦,兩隻小手拚命想搶回那件衣裳。
「孩子?我何時說要妳為我生孩子?妳為什麼要懷孕?」他幾近瘋狂的一把箝起她的手臂,無視於另一隻想搶回衣服的小手往他身上扑打。
「姑爺,小姐現在懷有身孕,求你不要這樣,你會傷了小姐跟小主子的。」七香見狀,不顧自身安危的衝上前想拉開激動的嵇仲軺。
七香的出現,總算拉回嵇仲軺些許的理智,鬆開了箝制的大掌,往後退一步,但那雙森冷寒眸卻筆直越過七香瞪住慕容寧,那宛如嚴冬寒雪的目光像一把劍,狠狠插進她心底。
「告訴妳,我根本不在乎,我恨妳,更恨妳肚子裡的孩子。」
「相公,他是你的骨肉啊──」慕容寧的聲音破碎。
「我不希罕,一點也不希罕!」
爆怒狂吼出這句,他遽然轉身狂奔而去,像是一個即將窒息的人,不顧一切的只想逃出箝制。
像是歷經了一場激戰,慕容寧幾乎被抽空氣力,整個人無力的跌坐在地上,滾燙的眼淚重新翻滾而出。
「小姐,妳有沒有事?姑爺有沒有傷到妳?」一旁的七香蹲在主子身旁,焦急的到處檢視。
但慕容寧不看自己臂上那塊漸漸浮出的瘀紅,也不理會七香的叫喚,只是抹著淚,撿起滿地一塊一塊的碎布,像是撿拾滿地的心碎,將那團支離破碎的布緊緊的擁在懷裡,她再也忍不住的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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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天起,嵇仲軺對慕容寧幾乎是不聞不間,總是一大早就出門,直到深夜才回來,想見他一面,簡直是難如登天。
他依然夜宿書齋裡,好像無法忍受跟她同處在一個房間似的,甚至有時在府中遇上了,他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但她不怨,她溫柔撫著平坦的肚子,裡頭有著一小小的希望支撐著她,鼓舞她不放棄、也不絕望。
只要偶爾能看見他,知道孩子的爹就在這裡,就算他冷落她,她已經滿足了。
「你簡直太不像話了!」
懷孕三個多月後的一天早晨,她才一出雲苑,就聽見遠處大廳裡傳來爭執聲。
「我已經認了這孩子,也讓她留下,你們還要我怎麼樣?」
那是嵇仲軺的聲音,卻疏冷得沒有半分感情。
「寧兒是你的妻子啊,她才剛懷了身孕,你卻要上商船遠行到東瀛,一去就是半年,你──你究竟有沒有把寧兒放進眼裡?」
慕容寧站在廳外不遠處的柳樹下,一片空白的腦子裡只想著一件事:他要到東瀛半年?!
明知自己不該偷聽,但雙腿卻不聽使喚。
「她是你們要的媳婦兒,不是我要的妻子。」
一句冷漠如冰的話,再度把嵇老爺氣得怒聲咆哮,也讓廳外的慕容寧像是又受了一次凌遲。
「我不許你去!」嵇老爺強勢地命令道。
「我已經決定了,誰也別想攔阻我!」嵇仲軺逕自轉身往廳外走,一干的行李跟兩名小廝早已在廳外等著。
東瀛?
那可是好遠、好遠的地方啊……
慕容寧偷偷看著他越過前院的俊朗身影,腦中糾纏著一片混亂的思緒。
俊朗身影跨出朱紅色大門外,等她回過神來,欲提起裙襬追出去時,那抹俊逸冷然的身影,早已經遠遠消失在門外。
在等待中,不知不覺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來。
但在平靜的生活中、恬靜的面容下,她卻還是會偷偷思念嵇仲軺,一天又一天盼著他回來的日子。
她以為她可以等到孩子的爹回來,親自迎接孩子出生,但就在九月某一天寒涼的夜晚,孩子竟提早到來。
第八章
在慕容寧平安生下孩子後二十三天,離家半年又十五天的嵇仲軺回來了。
一進門,風塵僕僕的他都還來不及喘口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就這麼傳進耳中。
「她生了?」他愕然一怔。
他要當爹了?
親自到府門來迎接他的母親,一見他就迫不及待宣佈這個好消息。「是啊,比預期提早半個月,寧兒足足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來,可算是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啊。」嵇夫人想起那三天,簡直像跟閻羅王搏命。
嵇仲軺沉默不語,但那個刻意被他擱在腦海外的人兒,此刻卻又在他心裡隱隱掀起了波瀾。
話鋒一轉,嵇夫人提起寶貝孫女,眉眼全是掩不住的笑。「不過這小盼兒雖然小了些,但健康活潑得很,胃口更是特別大,跟你小時候簡直一個樣。」
「盼兒?」他狐疑地蹙眉。
「喔,瞧娘一時高興都忘了,寧兒替咱們嵇家生了個漂亮的女娃兒,一張臉蛋跟她娘簡直一個樣,精緻漂亮得活像玉石雕琢出來似的,笑起來簡直教人甜進心坎裡。」
看著母親說得眉飛色舞,嵇仲軺卻只是怔然望著她,久久回不過神來。
「唉呀,你瞧我這話真多,忘了該讓你趕緊去看看妻女,她們要知道你回來,一定會很高興。」嵇夫人迫不及待把兒子往院裡頭推。
但嵇仲軺的腳步卻像是被釘住似的,怎麼也無法移動半步。
「軺兒,你怎麼了?」意識到不對勁,嵇夫人停了步、臉上的笑也慢慢斂起,正色望著兒子。
「軺兒,娘把話先說在前頭,寧兒是咱們嵇家的媳婦兒,孩子也生下來了,不管你情不情願,你都是寧兒的丈夫、盼兒的爹,我絕不允許你三心二意,你可聽清楚了?」
隨後嵇夫人歎了口氣,放軟了語氣道。「寧兒為了給咱們嵇家生這孩子幾乎賠上一條命,這份情,咱們嵇家怕是一輩子也償不清,我絕不會允許你辜負她,該怎麼做,你自己可得好好想清楚。」
「我先進去換身衣服。」嵇仲軺沒有正面回復,選擇逃避,匆匆轉身而去。懷著複雜紛亂的情緒,他舉步跨過院落,腳步不自覺地在通往書齋跟雲苑之間躊躇。
突然間,一抹粉藕色的身影驀然闖進他眼裡。一抬頭,慕容寧就站在不遠處的拱橋上,一身粉藕色的衣裳襯托出她嬌柔的氣息,美麗的臉蛋透著兩團粉暈,輕咬著紅唇欲言又止,一雙盈盈翦瞳,璀璨得幾乎映亮陰灰的天際。
就算生過孩子,她看起來依然清靈動人、優雅纖細,像個未出閣的姑娘,只除了明顯比以往更加豐盈的胸脯。
兩人遠遠相望,感覺如此接近卻又那樣遙遠,幾步之間像是隔了一條河,是誰也無法跨越的界線。
慕容寧看著遠處那抹英俊挺拔不減,卻顯得更加成熟穩練的男人,心口不聽使喚怦怦直跳、雙腿顫得快要跌下橋去。
睽違了半年之久,再次相見,慕容寧卻覺得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長。
「我……我聽說你回來了。」她的聲音輕不可聞,纏在手絹裡的柔荑緊絞得像是快滴出水來似的。
她比誰都明白嵇仲軺見到她不會高興,但她就是忍不住想來看看他,因為──她是那麼思念他。
「嗯。」他輕哼了聲,在冷淡的情緒中卻多了一種莫名的矛盾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