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黑羅剎所說,當時不過髫齡年紀的公子當然不會是兇手,而那時在世的人唯一能使用這套劍法的,就只有老城主雪容。
當她明白這一切時,她的心中卻沒有任何的憤怒,生生死死,本不過如此,短短的幾十年中為何要記恨許多?
今生她能認識公子,留在他身邊相伴相隨已經是莫大的福分,無論老城主當年為何那樣做,公子卻從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他雖然外表冷漠,內心卻很善良,從她跟隨他的那一天起,就已經選擇了重新活過。
侍雪,終生侍奉雪染。這是老城主為她選的宿命,又何嘗不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並不懼怕這個秘密公佈於世,真正讓她的靈魂為之顫抖的,是黑羅剎後面的那番話恰恰印證了她心中所想。
假使……公子真如黑羅剎所說的對她亦有情愫,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無論真假,她都不能冒這個風險,讓公子再為她操心了。
其實,黑羅剎不會知道,她早已悄悄決定了自己的往後該如何走。那是全然不同於黑羅剎精心計劃的一條路,也許是會激怒公子,卻可以斬斷一切煩惱的一條路。
那就是——永遠的離別。
第九章
薛墨凝是在約定期限的前一天來到雪隱城的,薛筆淨兄弟一起護送她前來,因為是要出嫁,所以她乘坐的馬車是封閉式的,在到達雪隱城之後也沒有與雪染碰面,被侍雪安排住在城南的一處住所。
有不少賓客也陸續前來,雖然雪染有意阻擋,但是侍雪強調這些賓客都是雪隱城多年結交下來的朋友,不宜得罪,他才勉強同意。
而侍雪在薛家人來到的這一天屢次代表公子到薛家這邊走動,噓寒問暖,讓薛家兩兄弟對她的厭惡感也減了幾分。
臨近日落,她又為幾人送來了幾件冬衣。
「雪隱城早晚溫差大,大少爺、二少爺和薛小姐遠道而來可能會不大習慣,我已經命人準備好了火盆,這幾件冬衣都是全新的,但因為時間匆促,針法布料大概都不能入幾位的眼。不過請各位放心,公子已經讓人為薛小姐採買了江南最著名的金針繡坊的幾十種布匹,幾天之後就會有更多的衣服做齊。」
「倒也不必那麼急,」薛硯清說:「我們為墨凝帶來的行裝中,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有不少。」
「是,薛家是江南富戶,薛小姐是名門閨秀,衣服上自然不會有差,只是從明日之後薛小姐就是城主夫人,穿著打扮與以前也會有許多不同,所以重新製衣也是公子的意思。」
聽到雪染還算是有心,薛硯清一直陰沉的臉終於緩和了一些。
「侍雪,妳跟我進來。」薛墨凝站在內室的門口,表情冷冷地說著。
侍雪起身拄著枴杖緩慢地走進去。
薛墨凝冷眼看著她,並沒有任何要幫忙的意思,甚至沒有示意讓她坐在哪裡,所以侍雪就這樣站在她的面前。
「薛小姐有什麼要吩咐的?」她溫和的問。
薛墨凝盯著她,「妳和雪染,到底是什麼關係?」
「只是主僕而已。」就知道薛小姐一定會在嫁入門之前將這件事情問個清楚明白,畢竟有哪個女人能夠允許自己的丈夫在成親之前另有所愛?
「主僕?」她冷笑道:「什麼樣的主僕?可以爬到主人床上的奴婢?」
侍雪從容應對,「我五歲起跟隨公子,老城主為了讓我便於照顧公子,命我日夜守在公子身邊,同榻而睡已是慣例。」
薛墨凝並不相信她的話,但是她的表情太過於平靜,全沒有撒謊者所應有的慌張。
她尖銳地問:「妳與他同榻這麼多年,一直都是相安無事的嗎?」
「公子是正人君子,薛小姐不應該將他想得如此輕浮。」那一夜的擁抱應不算什麼吧?她與他,仍算清白。
侍雪坦白和安詳的態度讓薛墨凝終於放下敵意,眸中的寒光也漸漸減弱了許多。「侍雪,妳家公子的事情妳都知道是嗎?」
「自然不可能都知道,不過薛小姐想問什麼儘管問,我會知無不言。」
她歎口氣,「還記得我當初在楚丘城和妳說的話嗎?我總是弄不懂他,也不知道嫁給他之後他是否還會對我這樣冷若冰霜的,我總覺得他對妳比對我好。」
這才是小女兒的心態,即使再有大小姐脾氣,她依然有著女孩兒的玲瓏心,想得知未來夫婿更多的事情,讓自己的後半生能完美如詩。
侍雪輕聲說:「當年老城主救我於危難之中,如今我跟隨公子已經十二年,老城主和公子都待我有如家人一般,這份恩情我銘感在心,但是絕不可能同公子與薛小姐的情意相提並論。我只是公子的奴婢,薛小姐才是公子要相伴一生的伴侶。」
薛墨凝猶豫地問:「是嗎?妳覺得他真的會將我當作一生的伴侶嗎?」
「公子會娶薛小姐不就已經說明公子的心意了?以公子的脾氣,他不想做的事情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勉強他做的。一旦成親,就是一生一世,不可能改變。」
說到「一生一世」這個詞時,她的心在滴血。
是的,她雖然答應要陪公子一生一世,但卻只是個一廂情願的癡想,就算她永遠留莊公子身邊,但這份承諾比起公子與薛小姐的結髮之情也會顯得太過虛幻。
薛墨凝低垂眼眸,還是不十分肯定地喃喃自語,「但願吧……」
「既然已經決定相伴一生,薛小姐為何會對公子如此不信任呢?」侍雪看著她遲疑猶豫的神情,忽然為雪染傷心。「若不能傾心交付,又如何執手渡過此後漫長的幾十年?」
薛墨凝一震,看她一眼。
「我知道了,妳先下去吧。」待她緩緩轉身,她忽然又說:「如果雪染有意讓妳為妾,妳可願意?」
這是對底線的試探嗎?侍雪的唇邊流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但是沒有讓她看到。「薛小姐別拿奴婢開玩笑了,我只是個奴婢,永遠不可能變成主人的,我與公子也只有主僕的緣分而已。」
「妳真的對他不動心?」薛墨凝狐疑地問。
「薛小姐不信我,不信公子,難道連自己也不信嗎?」她悠然說完,便逕自轉身離開。
以薛小姐的絕世姿色,有多少男人可以抵擋得了?而她只是個容貌平凡的小丫頭,兩相對照,還有什麼可值得這位薛小姐擔心的?
不到十二個時辰,就是公子與薛小姐的大婚典禮舉行之時了,最後的十二個時辰,離別之期也在步步逼近。
她還在遲疑,應當如何和公子道別最為妥當?是靜悄悄地離開,還是……直接面對他的面容,直接面對那即將到來的,未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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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雪沒想到今天除了薛墨凝之外,還有人在等著和她聊天。
剛回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就意外地看到門前有個人托著腮坐在那裡。
「初舞公子?」她驚詫地說:「怎麼坐在這裡?行歌公子呢?」
「幹麼看到我就要問他?我特意在這裡等妳,等了快一個時辰了。」初舞大概真的是坐了很久,身下的雪花被他的體溫溶化了不少。
「這裡冷,公子還是到房內坐吧。」她推開門,他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覺得這裡更好,可以欣賞雪隱城的風景,不如妳也陪我坐坐?」
看了他一會兒,她將受傷的腳小心地放到門前的台階旁,一道陪他坐下。
「妳的傷嚴重嗎?」初舞側過臉問。
「還好,黑羅剎每次傷我都是點到為止,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行走如常了。」
「那就好。」他鬆了口氣。
侍雪看著他,「初舞公子的傷好像也好了許多?」
「是啊,否則我也走不了這麼遠的路。」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又說:「侍雪,妳家公子成親之後,妳準備怎麼辦?」
她淡淡一笑,「自然是繼續服侍公子,還有城主夫人。」
「妳自己就沒有別的打算嗎?」初舞悠然問道:「難道妳就下想覓得一個良伴?」
「孤獨終老又有什麼不好?更何況,我的身邊還有這麼多人陪著,還有公子得伺候。」她不會在初舞公子面前說出自己往後的打算。
但他卻很諷刺地笑,「但是『妳的』公子如今要變成『人家的』公子了啊?」他面對侍雪,「妳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找妳嗎?」
「不知道。」雖然與初舞公子相鄰而坐,距離很近,但是卻沒有和公子在一起時的緊張心跳。
初舞又露出那頑皮的笑容,「我想問問妳,如果我要帶妳走,妳肯不肯?」
出乎意料的一個問題,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帶我去哪裡?」
「回我的起舞軒啊。我身邊一直缺少一個像妳這樣體貼入微的下人,更何況,我覺得以妳的姿質,做一個下人未免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