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這裡是雪隱城,不要忘了。」他最後說的話倒有些像是警告。
初舞扮了個鬼臉給他,「知道了,不該去的地方絕對不會亂去,不該問的事情也不會亂問。」
雪染又看了眼侍雪,「妳總是坐著,那樣會不利於傷口癒合的。」
「是,公子。」她依然是將他的話奉為聖旨般,只是如今再說這個「是」字,卻絕非是之前的寧靜滿足。
初舞無意間提到的那句洞房,就像刀子一樣深深插進了她的心裡。
她向公子討來當年的那句承諾,在不久之後便會請公子兌現,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說出,也不知道公子是否會答應。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命運。
第八章
今夜無月,天幕黑色無邊。
侍雪自從傷了腳後,就不大方便每天晚上為雪染鋪床熏被、端茶送水,只能另外委派別的丫鬟來做這些事。但是每天都聽那些丫鬟委屈地說,她們做到一半就被公子喝斥出來,茶杯也摔壞了三、四個。
今夜,她忙完了其它的事情後,讓人把她推到雪染的房門口,房內還有燈光,他的身影就映在窗紙上。
「侍雪姊,妳現在不方便走路啊。」推她來的小丫頭好心提醒,其實是自己實在沒有那個膽量再進去了。
侍雪歎了口氣,「妳把茶送進去就好,其它的事情我來做。」
小丫頭戰戰兢兢地敲了下房門,將茶盤送了進去,人還沒出來,裡面就響起一陣清脆的聲響,顯然又有杯子被摔碎了。
侍雪雙臂撐著輪椅扶手艱難地站起來,她隨身準備了兩根比較堅硬的樹枝當作枴杖,然後就這樣一步一挪地蹭進了房內。
眼見房內的景象和她想的一樣,滿地的碎片殘茶,還有垂首一旁,渾身顫抖的丫頭敏兒。
雪染的目光靜靜地停在她身上,彷彿從一開始他就料定她會進來,料定她要說什麼、做什麼。
她柔聲說:「敏兒,妳先下去吧,再送一個杯子過來。」
小丫頭如蒙大赦,飛快地跑掉。
侍雪艱難地一步步挪到桌邊,想蹲下身撿起那些碎片,卻因為腳踝疼痛站不穩而幾乎摔倒。
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的身體托起,她低聲說:「多謝公子。」
冷不防他的手從旁邊伸過來,將她扯到椅子上,動作略顯粗魯。
「誰讓妳這樣到處亂走?」他的口氣透著不善。
她揚起臉,「公子不是說要我多活動活動,才有利於傷口癒合?」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妳就是這樣理解我的話?」
「也許奴婢又理解錯了。」她想低頭卻被他托住下巴,這一次他眼中的怒氣並沒有之前那樣的「波濤洶湧」。
「妳如果再用這兩個字,就別怪我冷漠無情。」
這帶著威脅性的口氣,卻讓她追問下去,「公子準備怎麼樣?是要趕我到雪隱城的什麼偏僻角落去做粗活,還是打我五十大板?」
「哼。」他昂著頭,沒有立刻回答。
敏兒此時將茶杯送了進來,她連看都不敢看雪染一眼,行了個蹲禮又立刻跑掉。
「最近兩天似乎已有不少人遭到公子的責罵,不知道是他們太笨手笨腳,還是公子心情不佳?」她沖洗茶杯,重新為他斟了一杯茶。「這茶也是我親手烹製的,如果公子不滿意,我現在就為公子重新去沏一壺茶來。」
他伸出的手沒有去握茶杯,反而握住她的手,然後將她的手往面前一帶,就著她的手喝下這杯茶。
茶水還是溫熱的,茶杯的熱度陡然像點起的火,燒紅了她的臉。
「公子……我、我去看看……」要去看什麼她也說不出來,只是想盡快地逃離這裡。
「妳怕什麼?怕我嗎?」雪染的右手沒有鬆開,左手在不經意間捧住了她的臉頰。「最近妳好像變了。」
「是嗎?」侍雪的肌膚一被他碰觸不住地微微顫抖,但是身體周圍都被他圈住,無處可逃。
「妳說,我成親妳會為我高興?」他又想起幾天前她說過的話。
「唔……」
「那,為什麼我在妳臉上看不出一絲高興的表情呢?」他的話問得直接而且直踩她的痛處。
「那是因為……雪隱城的人向來不會多笑多語,這是規矩。」
「是嗎?」他看著她,「在我的面前妳從來沒有說過謊。」
她吸了口氣,「是的。」
「但是……這一次我卻不知道該不該信妳。」他的手指從她的臉頰緩緩移到她的唇上,「妳的唇很冷。」
這句曖昧的話,簡直像是在故意撩撥似的,即使這句話裡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但是仍然震動她的心弦。
「昨夜下雪,所以……」她還在狡辯。
「初見妳的那一天,妳的手是暖的,」他像是在喃喃自語,眼中竟然掠過一絲憂傷,一十二年後,連妳的唇都變冷了。」
她呆住。十二年前的事情只在夢中出現過,以為他未必能記得多少,但是……他竟然記得那麼清楚,那些細節、那些心動的片段,原來不只是無法在她的記憶中抹去,連他也是如此?
他的雙手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就在這樣一個奇怪的姿勢下,他的身體貼合而至,那雙比冰雪還冷、比梅花還美的唇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覆上了她的唇。
侍雪的身體頓時變得僵冷,忘記要做任何的反應,直到他鬆開手,說:「今晚留下來。」
「不!」她的臉上不見任何的嬌羞,反而是蒼白不已。
她不能留下來,絕對不能。剛才的這一個吻比起天崩地裂更讓她恐懼,在此之前,他們只是最普通的主僕關係,即使她為他耗盡了所有的心力都不失婢女的本分。
但是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
他們之間再也不是以前那種純潔的關係。
他的吻,毀滅了表面的平和安寧,也將毀滅掉她。
「公子,別逼我。」她咬緊著唇,幾乎將那裡咬破。
「如果我逼妳,那又如何?」雪染猛然圈住她,聲音中竟有著一絲溫暖,「侍雪,說妳不會離開我。」
「我……」她掙扎著,卻不肯回答。
「為什麼不說?」他察覺到她心中不再住著以前那個卑微順從的侍雪,剛剛舒展的眉峰又蹙在一起,「別想離開我,妳知道我不會同意的。」
她將唇咬得更緊,血絲滲了出來和進牙齒之中,腥鹹的味道幾乎淹沒過剛才那一吻猶如落雪梅花的清香。
答應他吧,這不正是她的夢想嗎?陪在他身邊一生一世,而且除了雪隱城之外,她也是無處可去的啊。
她緩緩張口,就在那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時候,忽然發現對面窗外有道黑影就掛在樹梢之上。
好熟悉的身影,難道,黑羅剎跟蹤到這裡來了?
但是對方並沒有採取任何的行動,只是像暗夜幽靈一樣冷幽幽地看著房內的一切。
她的心頭不禁一顫,忽然間又想起黑羅剎在密室中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她是公子的弱點,若她死了,公子會怎樣?
難不成黑羅剎當日沒有殺她,並非是因為他所說的什麼「小加懲戒」,而是另有打算?
比起用武功打敗雪隱劍法,用她的情來殺公子的心,才是一招冷酷到極點的殺人招術,甚至不用他親自動手,便可以輕易地贏了這一仗。
「公子,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她同時阻止他別的企圖,「請公子為我留存這一分顏面。」
她明白地拒絕再與他同榻而眠了。在今夜這一吻之後,如果他們再共寢不知道還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相安無事,當他圈抱她的時候又是否能堅守住最後的底線,不撩動任何情慾?
雪染深深地凝視了她片刻,雙手下滑到她的腰上,「我送妳回房間。」
「讓我多練習走走不是更好?」她連這最後親密相處的機會都扼止住。
也許因為她一再地拒絕終於惹得他不快,他放開手,看著她自己起身,撐起那枴杖,一步步捱到門口。
「公子……」她又回過頭,「雖然回到了雪隱城,公子還是要小心。」
侍雪的提醒讓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沒有回答,就這樣定睛地看著她走了出去。
房門被輕輕地關上,他的目光終於轉開,同樣看向窗外的樹梢。
他怎會沒有察覺到外面的那個人?他熟悉城裡的一草一木,更熟悉自己身邊的一切事物。侍雪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如同窗外那株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梅樹一樣,就是有再小的改變也會盡收眼底。
此刻樹梢上的黑影還高高地掛在那裡,竟像是在等待他似的。
雪染走到窗邊,足尖一點,身形如箭般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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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雪被敏兒送回房間後,便讓敏兒先去就寢,但她卻沒有立刻躺上床去。剛才那一個冰冷的吻像是醇厚的老酒,直到現在才慢慢滲透出熱度,讓她的臉頰紅如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