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猶豫地脫下短褂,然後鋪在地扳上,接著又拉著單蝶兒一同坐下。
不是沒坐過錦布織成的坐墊,但這還是單蝶兒生平第一回坐得如此緊張兮兮。
祿韶居然犧牲他那件華麗的短褂,充當墊布使用?她現在是不是在做夢啊?!
「妳一直看著我做什麼?妳不是累了嗎?趕快休息吧,接下來還有得忙呢!」祿韶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這小丫頭究竟在搞什麼花樣?不是說累了嗎?臉色也慘兮兮的,還不趕快閉目養神,卻眼巴巴直盯著他瞧,是怎樣,他臉上是有花還是有字啊?
見到他這樣氣呼呼的反常表現,一個小小的念頭自單蝶兒腦中竄起──
「其實……你喜歡我對不對?」
這句話一出,祿詔立時瞪大了雙眼,彷彿他看到了什麼妖魔鬼怪。
「你要否認嗎?其實我也猜得到。」看到他忽青乍白的表情,單蝶兒頹喪地低下頭。「你一定想說你只是把我當成一個有趣的小玩具,對我沒有別的意思,叫我別癡心妄想,對吧?」
祿韶沒吭聲,但單蝶兒知道自己絕對是猜中了。
因此,單蝶兒本來萎靡不振的精神現在全振奮起來,就連一張小臉也笑開了。
「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如果你真的視我如無物,根本就不會理我,也用不著一次又一次勉強自己配合我。有很多次,你都可以扔下我不管,但你卻留下來了。送我回去的路上,你還在馬車裡委屈自己充當我的……床鋪。」
說著,單蝶兒微微紅了頰。「這些,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你為我做了許多事,那些甚至是你不需要管的,但你還是對我伸出援手。」
就連這次的行動,祿韶大可不必理會她,任由她自生自滅就算了,但他還是盡力幫忙,甚至陪著她潛入皇宮。
都做到這種地步了,如果單蝶兒還渾然未覺,他也不必再白費心思了。
「妳倒挺有自信的嘛?」祿韶挑眉,卻發現自己無法直視她燦亮的眸子。他有些狼狽地別過頭,說道:「別忘了我曾經對妳揮劍相向,就算妳沒有受傷,也不至於這麼快就忘了這件事。」
單蝶兒緘默。
正當祿韶還想再說些什麼時,單蝶兒又淡淡地道:「其實我有受傷喔!」
此言一出,簡直就像在滾燙的油鍋投下巨物,不但濺得油花四射,還不小心燙傷了某人。
瞧瞧祿韶,不就像是被燙到似的驚跳而起──
「妳受傷了?!這是不可能的!」他瞪大眼,難以置信。
他很確定自己沒有傷到她,為什麼蝶兒卻說她受傷了?
「不信的話,問柳煙姑娘就知道了,是她幫我上的藥,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她。」這話單蝶兒說得有些苦澀。
試問,自己喜歡的男人卻如此信任其它女人,任誰都受不了吧?
而且她也不曉得柳姑娘與祿韶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自然會更加在意。
雖然柳煙姑娘說,他們兩人並無特殊交情,但她長得艷冠群芳,又有哪個男人不會心動?
「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根本就不能相信!」祿韶沒好氣地說道。
雖然認識柳煙的好處還真不少,但壞處也從沒少過,兩相權衡之下,祿詔不得不懷疑,當年結識她該不會一個是天大的錯誤吧?
「咦?」單蝶兒一愣,沒料到祿韶對柳煙的評語竟是如此。
看到單蝶兒錯愕的表情,祿詔這才發現自己一時衝動、說錯了話。
他已經多久沒犯過這種錯誤?現在只覺得有些可笑。
「喜歡我,對妳並無好處……」
「我知道!」
沒等祿韶說完勸退之詞,單蝶兒就很有自知之明地說道:「我懂,以我目前的處境,一個沒弄好,就等著滿門抄斬,這樣的我是沒有資格跟任何人談情說愛。」
祿韶有點擔心地伸出手,但他的手還沒碰觸到她,她就又精神飽滿地抬起頭,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我只是不希望留有遺憾,所以才想把對你的感覺說出來,其實我原本沒想過要讓你知道,因為不久之前,我還很絕望,認為你不可能喜歡我,可是……誰教你要犧牲這件昂貴的短褂?」
單蝶兒調皮地吐吐舌頭。
看見祿韶體貼的一面,她才對自己的感情重新燃起一線希望,經過再次回憶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她才終於得到確認。
或許她的告白是衝動的,莽撞的,但這就是她,她的真性情。
「蝶兒……」祿韶死擰著眉,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你不必煩惱啦,我不是要逼你承認喜歡我,而且你拒絕我也是合理的,這段日子有你的幫忙,我非常感激。我不知道這個謊究竟能圓到什麼時候,與其到最後被我連累,不如你先一步把我推開,這我能諒解的。而且……
你叫我滾得遠遠的,我就會乖乖地從你的眼前消失,你又何必演出嚇人的戲,假裝自己是壞人呢?」單蝶兒歎息。
柳煙曾說過,她這衝動的個性總有一天會害死自己,祿韶就是擔心這點,才會想要給她一點教訓,以免她再次惹禍上身。
當時的她不能理解,但現在她完全明白了。
「我並不是什麼好人,妳把我想得太好了。」祿詔陰沉著一張臉,向來掛在臉上的微笑早已消失無蹤。
「沒關係,我不介意的。」單蝶兒報以微笑。
「妳這個傻丫頭。」祿韶失笑。
他故作抵抗的心防,似乎悄悄淪陷了一角。
「那天在九皇府跟你告別的時候,我以為這輩子大概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你,現在能再見你一面,我已經很滿足了,我想……就算當個傻丫頭也不壞。」單蝶兒還是笑著,只是那笑容有點苦。
「這次的危機,很感謝你出手相助,不過,這應該是最後一回吧?以後我會自立自強,不會再麻煩你了。」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到,但她一定會努力的。
像她這種欺君的大罪人,本來就不應該奢望得到幫助,他與她繼續糾纏下去,恐怕只會惹來禍端。
祿韶最好趁早與她保持距離,這才是明智之舉。
她閉了閉眼,將幾欲湧出的淚意逼退。
從今以後,她只能靠自己了!
第十章
「妳還真是個呆子!」
單蝶兒吃驚地睜眼圓瞪。她只是想表達自己的心意,而且,她也已經清楚表示絕不會不知羞恥地糾纏他,結果換來的是什麼?
一句「呆子」!
他這是什麼意思啊?!
「為什麼說我是呆子?」單蝶兒氣呼呼地看著他,正想質問他時,卻突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你做什麼啊?」她羞紅了雙頰,掙扎了幾下,卻被擁得更緊。
「為什麼妳要來撩動我的心?」祿詔用力地將她的螓首壓在自己的胸前,不讓她看見他此刻複雜的表情。
一開始,他根本沒打算與她牽扯這麼深。
但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久,他就越喜歡這個天真又衝動的女孩。對他來說,再也沒有此她更有趣、更能讓他如此開心的人了。
即使是一顰一笑,總能讓他牽掛不己,這樣的經驗對祿韶來說是全新的感受。
在朝廷打滾多年,祿韶以為自己的赤子之心早巳消失,但單蝶兒的出現卻證明他的心並不是消失,而是暫時被藏起來罷了。
他厭倦勾心鬥角,可現實卻讓他一步步走向不歸路,直到遇見單蝶兒為止,祿韶都不曾發現,自己已經像他最最痛恨的母親一樣,成為宮中人人敬畏的狠角色。
當他第一次見到那雙清澈明亮,卻又飽受驚嚇的水眸時,他透過那雙眼,看到了令人生厭的自己。
如果能與這雙澄眸的主人在一起,是否會讓自己有所警戒,不要變成和母親一樣的人?祿詔這麼想著。
甚至還來不及思考,他已經使計將她牢牢鎖在自己身邊。
可是,她是他用計才綁在身邊的人,她應該像其它奴才一樣,對他唯唯諾諾,任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但事實上,她一點也不怕他,雖然她老讓他欺負得死死的,但她從未真正怕過他。光這一點,就夠教祿韶高興了。
隨著那雙眼眸對他投射出來的感覺,從最初的厭惡、到習慣、到最後演變成依賴,祿韶覺得自己像重新活過一遍。
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或許他因她而得到救贖,但她自己的危機卻步步進逼,只要單蝶兒得女扮男裝一天,她就等於隨時籠罩在會掉腦袋的風險裡。
另一方面,祿韶的仇家也沒少過,繼續與他在一起,她總有一天會變成被盯上的目標,進而成為犧牲品。
所以即使不捨,他還是將她推開了。
豈料,她卻這麼輕易將他的努力與自製全數摧毀。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呢?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霸道啊!」單蝶兒不高興地嘟起小嘴,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她仍掄起粉拳敲了祿韶一記。
「你說我撩動你的心,可你又如何?你還不是一樣時時刻刻牽引我的心情?!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跟你道別,結果你現在這樣……這樣的舉動又是什麼意思?究竟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