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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沾衣

  我習慣分別,因此我以為自己可以完全不在意分別。

  江淹的「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那種感情我知道,卻很少體會得到。追不到則不強求,我一向如此。

  但此刻,一點一點,開始真的有了「是以別方不定,別理千名,有別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雖淵、雲之墨妙,嚴、樂之筆精,金閨之諸彥,蘭台之群英,賦有凌雲之稱,辨有雕龍之聲,誰能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著乎」的感受。一片傷心畫不成……或許,原來的我之所以可以淡然面對離別,是因為已經分辨不出傷心是什麼感覺了。

  可是他重新教會了我執著是什麼,重新教會了我怎麼體會我的感情。

  是好事嗎?讓我在這沒有他的日子裡加倍的寂寞加倍的想念……就是因為怕這種感覺,才讓自己不怨不盈的啊……怕了自己的執著,所以才不敢再執著。怕了必然的分別,所以才不去在意。

  是好事吧……壓抑著的傷不是真正的痊癒,有時候,哭出來是一種幸福,任性要求是一種權力,自以為的灑脫反而是傷人傷己。

  所以,大大方方承認我想他,很想很想。

  Right  here  waiting……原來,等待與想念,就算是無用,也是無法停止的。就算明知結果是等不到的,也還是無怨無悔。只因為等的,是自己的心,而非對方。而且,總是有期盼,盼著等到的時刻。

  就像愛情,就算有破滅的可能,還是寧可去愛一番痛一番。不管結局,只是為了愛去愛。然後,為了未來去努力保護愛情。

  If  I  see  you  next  to  never,  how  can  we  say  forever?

  ——如果永遠不再相見,我們怎麼能承諾永遠。

  所以,快回來吧,I』m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等待的,不是可成追憶的情,而是你的人。

  我不要再灑脫的放手,然後用永遠去追憶。

  逸在法國很忙,但每天兩個電話是不會少的。而我每天的活力,幾乎就繫在電話線上。

  論文寫完,答辯答完,我其實閒得很,所以也開始幫忙婚禮事宜——說來也有點丟人,明明我是女主角,卻要為自己的婚禮「幫忙」。

  一天晚上,羅安把我找出去,說要商量一些事情。

  當時已經八點多了,因此羅安把地點約在我們學校附近。北門治安良好,我很放心的出去了。

  明天還要早起接逸的電話,所以我沒有點coffee,只要了一杯奶茶——茶對我沒有什麼提神的作用。羅安則是要咖啡,喝了一口,不滿味道的皺起眉頭。

  「難道阿逸也要喝這種coffee嗎?」他審判似的注視著我。

  我聳聳肩:「當然。」我懶的時候就叫逸過來,學校附近也沒什麼地方好去,當然常常要來這家店裡喝咖啡。

  「好好的咖啡豆卻用來做這種咖啡,真是可惜。」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羅安有的時候特別喜歡暗示,一句話一定要多拐幾個彎才行。

  「韓雨,我和我父母希望你能離開阿逸。」

  怎麼又一個急著為我和他做決定的?——或者,不止一個,而是三個。

  我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沈醉蕊我可以不當一回事,但婚嫁是關係到兩人及兩人家庭的事,我不能不考慮逸的家人。逸父母從來沒表示過反對我們的意思,相反他們還幫著逸追我,應該是不反對的啊!那麼為什麼,羅安忽然跑出來告訴我,他的父母……

  羅安看出我的懷疑眼神:「是啊,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想著只要阿逸幸福就好,都不反對他追你,還幫他的忙。但是……」

  「你給他帶來了太多的阻礙,這是我們開始時沒想到的。阿逸一直很希望能打開法國的市場並為之努力了很久,卻為你而放棄。」

  這話好耳熟,好像聽沈大小姐說過。

  我忽然明白這幾天來心裡的不對勁的原因了:羅安知道我不想出國這很正常,因為他是逸的哥哥;但沈醉蕊是怎麼知道的?她怎麼會知道逸一直的努力,怎麼會知道逸為我付出什麼?是逸告訴她的嗎?

  逸……會把這種事情告訴她的話,他們之間……

  我幾乎有點想逃離這家店了,羅安卻繼續說著。

  「阿逸說你不想出國定居,所以他要留在國內。作為代價,他要先去法國,把一切事情交待清楚。為了早點回來見你,他這些日子每天工作到半夜,生了病也不告訴你,只為了怕你擔心。」

  逸生病了?我怎麼不知道?他每天給我打電話時聽來好好的啊!

  心裡一陣擔心,知道羅安沒必要說這種謊話,那麼,逸是真的病了?在異國他鄉,卻不告訴他的女友,只因為怕她擔心?

  「阿逸是我們家的寶貝,我父母和我疼他疼的不得了,他卻在你身上吃盡苦頭,他為了你,甚至連夢想都放棄了。逸應該找一個體貼他支持他的妻子,而不是你這種處處要他照顧跟隨的人。」

  我哪裡用他處處跟隨了?我想反駁,聲音卻凝在喉嚨。

  「我曾派人調查過你,你總是在你的小圈子裡轉,讓愛你的人呆在圈子裡無法出去。你從來不作改變,只是別人來遷就你。聽說你第一任男朋友可以考更好的學校,卻因為你無謂的執著而和你報考同所學校。」

  「你能束縛住誰呢?誰會甘心一直過你嚮往那種平靜生活?當別人受不了的時候,你就裝出一副癡情的受害者的樣子,埋怨別人的改變。其實,不改變的你才是最大的問題。」

  我打了個寒戰,這傢伙找的什麼偵探社,竟然連這種事情都查的出來?還是他特意為我做過心理分析?

  他的話讓我都無從反駁,因為是實話。

  齊飛最後說,我沒變,是他變了。其實,進了高中,哪裡有可能有人不作改變的?我總是將變心的責任加之與他,其實,也許更多是我的問題。

  「不用那麼驚訝,我認識齊飛,也和他聊過。」羅安和逸都是Q大畢業的,將我輩辛苦高考的凡人的自尊心打擊到了零。

  「他說他最懷念的一段感情是國中時期的感情,但最累的也是那一段感情。他沒有永遠不變的自信,所以他逃了。」

  我坐著喝茶,爭取做到手不要發抖,左手指甲卻已深陷掌心。

  「你要求的太多,付出的太少。逸的無怨無悔給了你,是他不值。」

  「對不起,時間太晚,我要走了。」我可以很強悍的反駁沈醉蕊,因為我有這個立場。但我不知道怎麼去反駁羅安,因為他有他的道理和立場。愛護弟弟的哥哥和想搶別人男友的女人是不一樣的。

  他的話更真實也更狠辣,一下擊中中心。

  「還有,背後調查別人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行為,如果你以後再作這種事,請不要告訴當事人。」

  「回去找逸哭訴嗎?現在是逸的工作時間,你可不可以多體諒他一點?」羅安涼涼的說。

  「放心,我不會的。」我衝出Cafe,落荒而逃。

  實話永遠是最傷人的,而羅安說的是實話。

  妄圖鎖住別人的人,一向是我。自己不願改變,才會被別人的改變傷害。

  永遠膽怯得不敢嘗試陌生的事情,永遠期待別人和自己一樣不變。

  如果一直這樣,逸又能忍受我多久?會不會像齊飛那樣:「泥上偶留些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逸……是不是已經忍受不了了,才會對沈醉蕊,或對其他人抱怨?

  我幾乎拿起話筒,想起羅安的話,又放下來了。

  我要多為逸考慮,要體諒逸。

  既然愛他,就不能單純的呆在自己的世界,而是要試著……試著為他著想為他分擔,為他……變成公主。

  晚上我沒有睡好,不斷的在想我們的種種,以及我過去的種種。

  對逸,我從懷疑抗拒到熟悉接受,從開始的反感到後來的喜歡,也算是一個很長的過程了吧。

  他對我的付出太多,遷就我遷就得太無條件,所以我將一切視作理所當然。

  Take  it  for  granted……Right  here  waiting中也有這句話。

  I  took  for  granted,  all  the  times/That  I  thought  would  last  somehow/I  hear  the  laughter,  I  taste  the  tears  /But  I  can't  get  near  you  now

  ——我一直將你的陪伴視作理所當然,我認為它會一直不變。我聽到別人的嘲笑,我嘗到了淚水的味道,但我此刻卻再也無法靠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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