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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九楓

  他們風塵僕僕地走了三天,才到哥拉第斯,黎芷若可也第一次嚐試到流浪式的趕路,趕路式的流浪。

  走得她腳底都起泡,她才後悔應該事先問清搭車路線,不該太信任羅尼自認的專業好頭腦。

  想搭車,都已到了哥拉第斯的市鎮,到處可見石灰岩的穴居,這裹可謂吉普賽人大本營,黎芷若雀躍,心想這兒一定可以找到生母,興奮的心情使得腳底疼痛暫時忘懷。

  穴居的居民大都製造或販賣陶製品為生,琳瑯滿目的陶器紀念品,特殊石灰岩的景觀帶給吉普賽人另一種生存契機。

  羅尼挺熱心地,帶著黎芷若一家家的探訪詢問,老天,這市鎮裡大約有兩千個洞穴,他們耐著心挨家逐戶,地毯式搜索,幾天下來,可筋疲力竭得很。

  黎芷若一度喪氣地想放棄,羅尼卻鼓勵她不要氣餒,吉普賽人的堅強韌性由羅尼身上散發出來,黎芷若遂再拿出勇氣建立信心。

  近一星期的朝夕相處,兩人有點相依為命的感覺,他們由語吉翻譯機的溝通進步到可說簡單的生活會話。

  人與人相處,在語言上的隔閡像似很大,很遠,一旦沒有排斥又無利害衝突與恐懼心態,只要身在需要應變的環境裡,自然而然就會有適應能力,學起語言也就快了。

  他們鍥而不捨地,就怕掛一漏萬,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被他們找到羅尼所形容的那個婦人。

  乍看之下,黎芷若以為真的找到生母了,未問明就跳上前摟擁對方,那婦人見陌生女孩子是不同種族者,深感納悶,推開黎芷若詫問。

  經羅尼居中解釋,那婦人猛搖手向羅尼表明,她不是黎芷若的母親,並指著照片說她從來沒有公開表演過舞蹈,而且也未曾到格拉那達。

  羅尼來回翻譯,黎芷若終於放棄這看似生母的長相,其實比生母還老還守舊的吉普賽老婦人。

  不過,那老婦人提供了一處尋找的地方||拿哈勒的小城美莉達,那兒每年十月的女兒節,有更多的吉普賽男女會趕集似地去相親,許多適婚的吉普賽男女都會由父母作陪去挑選一個好歸宿,或許黎芷若的生母也會帶兒子或女兒去找對象,而美莉達這山地小城是每年十月女兒節最隆重的地方,他們可以去碰碰運氣。

  黎芷若本來認為生母未必再嫁生小孩,但在急欲尋覓生母的心情下,也未曾思考過這一點。

  那婦人表示吉普賽人熱情大方,不會因失去愛人寂寞過一生。黎芷若也旋即想起養母巫曼芳所言,生母不願和父親回台灣,且愛上另一個男人,這麼說有可能再生小孩,但小孩絕對比她小,既然比她小,就未到適婚年齡,也不可能到美莉達小城去。

  她打消去美莉達小城的主意,羅尼給她建議,距十月的女兒節還有一個月,不如先到別處多尋一尋,再回到美莉達碰碰運氣。

  黎芷若認為別無他法,便由羅尼問那婦人還有哪裡可以找得到吉普賽人的行跡。

  經老婦人的指點,黎芷若一一記下,然後又和羅尼踏上流浪尋親之途。

  *  *  *

  遍尋不著黎芷若的阿卡納提,憂鬱了好幾日,其母馬汀娜縱然有些心痛兒子愁眉不展,但知道黎芷若已經離開格拉那達,竊竊私喜外,便鼓勵兒子去騎馬散心。

  阿卡納提沒騎馬散心,反而投入鬥牛活動,他想藉搏鬥的表演和觀眾熱情掌聲來暫忘自己的憂鬱,然而在觀眾熱烈掌聲與熱情飛吻之後,所遺留下來的仍是空虛和傷情。

  除了童年記憶,未普愛過任何女孩的阿卡納提,一方面是心中始終有自己的夢中情人條件,而這點剛好和母親的旨意犯沖;另一方面因為自己是鬥牛士,隨時瀕臨死亡危險,故拒絕很多西班牙女人的青睞。再者,他臉上的傷也是他裹足不前的原因。

  當遇上黎芷若的那一刻,他心底就產生奇妙的感覺,乃至她道出血統,他的情感血液整個奔放起來,他瞬即對她萌生愛意,不但嚇到她,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完全原因,只知道如獲至寶似地,興奮不已。

  然而這瑰寶馬上飛離手,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他發覺自己一付出愛,便收不回了,尤其心底的空虛感比往昔來得強烈,強烈得使他徹夜難眠。

  唯有鬥牛表演時,那緊張的搏鬥教他不得不為珍惜生命而聚精會神應戰。曾經一次的失利所造成的傷疤使他記憶猶新,他不能再重蹈覆轍,因此,儘管情場不得意,鬥牛戰場他可疏忽不得。

  他的失戀情緒化為高亢的力量,瀟灑優美的鬥牛技巧,在碩大的牛如山崩般驟倒時,群眾情緒歡呼聲下,忽有一頂漂亮的禮帽朝他飛擲而來,他急忙拉下,往丟帽的方向瞧,原來他是贏得看台上一位光鮮亮麗的成熟婦人的青睞,他一看婦人的長相,不禁驚喜,那不是黎芷若的生母嗎?但在必須謝場下,他暫時按捺浮動的情緒。

  等他疾出鬥牛場,找尋那位婦人,一輛嶄新華豔廂型的馬車就停在他系的馬匹旁。坐在馬車前座駕駛的中年馬伕,面無表情,阿卡納提覺得馬伕有如機器人般的僵直,沒有命令就不動。

  馬車的車邊窗簾被掀起,有人探出頭來,是那婦人。

  「嗨,瀟灑的鬥牛士,我正在等你哩!」她的西班牙話流利得很。

  阿卡納提高興地走過去自我介紹。那婦人心想,既然自動上門,她就不必多費口舌騙他上車。

  「我在海報上已經認識你了,來,上車。」

  阿卡納提依言上了馬車坐在她身邊,陣陣撲鼻的環香薰繞著他,可見她灑了過重的香水。就近瞧,阿卡納提發現她的容顏豔麗四射,華服下的身材曼妙婀娜,看來不過三十左右,令他懷疑自己是否看錯,此婦人並非黎芷若的生母?

  「請問妳芳名?」

  「瓦達莉。」

  「噢,妳真是黎芷若的母親。」

  「你說什麼?誰是黎芷若?我從未有過孩子呀!」為了青春,她早已把靈魂奉獻給撒旦,並下了毒誓,記憶中已不願去追尋這件事。

  「妳曾經和一個中國人相戀,生了個女兒,因為妳不和他回台灣,又愛上別人而分手,妳不記得嗎?」

  瓦達莉搖首:「阿卡納提,你在編故事。」

  「我說的是真的,妳二十歲的女兒黎芷若一直在找妳。」

  瓦達莉大笑:「哈,你看,我還這麼年輕,怎麼會有二十歲的女兒?」

  這點,阿卡納提無法辯解,他起先以為認錯人,但是名字相同,長相一樣,就是年齡有異,她本人也不承認此事,這就教阿卡納提頭痛了。

  「妳住哪裡?」唯一的辦法便是留下地址,期盼黎芷若趕快回到格拉那達來確認。

  「我正要帶你去哩!」

  「我騎馬跟著妳的馬車走。」

  於是阿卡納提隨著瓦達莉的馬車,來到了格拉那達最有名的紅宮阿爾罕布拉宮附近被遺棄的一個廢墟要塞,這裡和薩庫羅蒙的吉普賽穴居遙遙相對。

  阿卡納提覺得很奇怪,這裡的王宮只供遊客參觀,並未有私人住宅,而要塞算是遺跡,被蔽不堪。乘坐著顯耀馬車的瓦達莉居然會住在這破蔽的要塞地窖裡。

  其實地窖裡別有洞天,就像穴居似地,堡外殘垣舊瓦,堡內地窖裡裝飾得五彩夢幻,凹凸不乎的牆壁安有壁燈,窖內屋頂彩繪著魔鬼撒旦的壁畫,從屋頂上懸吊而下的水晶燈,金光散射,閃爍明亮,還有四面牆都裝有圓鏡,人立其中,燈鏡相映,形影返照璀璨晶瑩,在地窖裡如此的裝飾實在不怎麼相稱,尤其在一向不被人喜歡的撒旦注視下的七彩豔麗大睡床,像彩棺般設下陷阱,彷彿人只要一躺入就會被吞噬似的。

  這裡的氣氛美得詭異,美得恐怖。

  「瓦達莉,妳怎麼會住這裡?」

  「我是一個四處旅行的女人,沒有固定的居所,每到一個地方,就會住一陣子,我必須要找一個安謐、適合我住之處,而這裡,沒有人知道這兒有個地窖,我很幸運免費得到它,把它佈置一下,光亮無比,而且在撒旦的護衛下,我住得很安全。」

  阿卡納提抬首,撒旦的眼睛活凸凸地瞪著他,嘴角似揚起邪魅的笑,好像張牙舞爪要對付他。他懷疑瓦達莉怎麼會去奉撒旦為神?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迅速離開這裡。

  「瓦達莉,謝謝妳邀請我來參觀妳的住處,我該告辭了。」

  瓦達莉不讓他離去:「看了我跳舞再走。」

  阿卡納提不疑有詐,很自然望向她,不看近好,一看,他的肉眼被迷懾了。

  瓦達莉似野豔的眼眸、妖嬈的舞姿,嘴裡唸唸有詞地傾向他,並拉他走向大睡床。

  阿卡納提身體不由自主地跟著,但他的意識裡很清楚對他不利的事將發生,他想將項上的十字架取出,無奈四肢受控,唯有乖乖地任瓦達莉擺佈躺在那床上,那床似有一股魔力,逐漸把他吸住,使他動彈不得,而地窖天頂上的撒旦得意邪惡的嘴臉呈現勝利在望的樣子,教他想奮力抗爭拚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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