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轉瞬即過。
單于與西極公主的大婚儀式經過十天的準備,已經大致就緒。婚儀採取折衷辦法,由西極將公主打扮妥當,送至龍城邊界,再由赤罕單于親自迎接,經過撒滿的祭司祝祭,再將新婦迎入喜帳之內。
洞房之後要歡宴三日,婚禮才告結束。
「聽說西極人急著要走。」就算有再多的公德心,撒藍兀兒的婚禮,桑耶再怎麼樣也不能不參加。阿奴的事情他已經聽說,站在一身正裝的表弟身邊,他橫了眉:「你真的無所謂?」
「你這蠢驢!」桑耶突地抓住撒藍兀兒用力地搖晃起來:
「你知道她出身哪裡嗎?你知道她住西極何處?你對她的瞭解連張白紙都寫不滿,就這樣把她送回西極?日後你要是反悔了,你去哪裡找她回來?」看著撒藍兀兒依舊不為所動的神情,他驀地大吼:
「喜歡的女人,就是殺了她也要把她留在身邊!」
撒藍兀兒微微一震,看著繼承了其父谷古兒的產業,現在已經晉陞為一族之長的表哥,突地輕聲一笑:「桑耶,你真捨得心愛的女人死,就不會把自己埋在帳裡這麼久。」
抓著表弟肩膀的手霍然收緊,桑耶盯著撒藍兀兒的眼睛看了許久許久,直到伺儀官宣佈吉時已到,撒藍兀兒輕輕揮開桑耶的手,走出了單于帳外,跳上了同樣經過精心打扮的赫連。
稍微安撫了一下不慣於披披掛掛馬兒,他回頭望了表哥一眼,突地冒出了一句話:「桑耶,我是單于。若是將來反悔,我大不了打下西極。」
桑耶愣了一愣,看著撒藍兀兒笑了,驅動赫連,帶著一隊迎親的騎士絕塵而去:
「到時,或許還要請你們原諒我的任性吧?」
西極的公主,被重重的侍婢、珠寶、和罩紗掩住身影和面容,撒藍兀兒沒有多看她一眼,和西極將軍交換了檄文,互相說了一些祝對方國運昌隆永為世代之好等等的場面話,行完西極 邊的儀節之後,侍女們扶著公主坐上馬,一個一個緩緩跪地送行。
撒藍兀兒這才有點訝異:「這次沒有侍女陪嫁?」
「這回的公主個性不好。」將軍冷哼一聲顯得萬分不悅:「真不知她既然決意嫁你了,還回來這兒做什麼?白吃白喝享福來著?」
撒藍兀兒只愣了短短一瞬,霍地衝向公主,無視一旁侍女的尖叫閃避,一把抓下了公主臉上層層疊疊的罩紗。
別在她耳際的墜飾,發出了瑩亮的碧光。
第十章
秋熟的季節,農民收穫了一年的辛勞,正準備好好過個冬天。卻也是北方嗜血的馬上強盜揮兵南下之時。東霖與北鷹做為國界的封雪江因為地勢偏北,約莫十一月就開始結冰。一旦冰結得厚實,赤罕騎兵便馬上揮兵直逼東霖國境。
雖然一旦進入寒冬,赤罕人也得收兵休養,但是在入冬前的短短一個月之中,他們帶給東霖農民的夢魘卻將持續到來年的秋天。不同於西極以和親為手段,東霖自恃天朝,向來以武力迎戰赤罕騎兵。在承平的日子,東霖有足夠的國力面對赤罕人的挑釁;但是一旦遇上戰亂,則一切改觀。
多年前的東霖國亂,正好北鷹大寒,牲口死傷無數,赤罕無力南下,讓東霖逃過一劫。但是當新的單于繼了位,當原先采通商手段經營的右賢王失了安雅,對東霖的態度丕變;而東霖的興帝卻又因為自己的愚蠢導致海上強國大舉入侵,兵民交疲潰不成軍的時候……
難民們一波接一波地湧進來,守門的官兵無可奈何,眼看著赤罕人的騎兵就在視線遠方,再不關門就要來不及了。狠個心下了令,厚重的城門漸漸合上,還未擠進城來的難民們發出淒慘的哭號,用力擠壓大門,不讓城門關上。
門後的士兵不得已,抓起長矛刺向自己的同胞。
「我們都是東霖人,為何見死不救啊!」一聲淒厲的慘呼劃破了難民們的理智,竟有人開始不畏死地抓住士兵們的長矛,硬將人從門後拖出來,盛怒的難民同時加以拳打腳踢,當下就把這名士兵活活打死。
這樣的舉動也刺激了門內的官兵,兩方竟然在赤罕騎兵壓境之時對立起來。難民們的人數太多,最後還是把城門擠開,在此同時,赤罕騎兵的箭雨紛紛灑落,大刀閃爍秋陽的鋒芒,踩過難民們中箭倒地的屍首,騎兵們長驅直入,又拿下了一個東霖的邊城。
而一開始挑撥難民的那個女子,已然翻上馬背,笑盈盈地奔回了營地,對自己的小叔一弄眼:「瞧你們打了這縈陽城個把月,我十天就拿下來了,哼。這回搶的東西,我要拿一半!」
「唉……」右賢王一歎:「撒藍娶了你這閼氏真是赤罕之福,但是拜託你行行好,早點回單于庭去陪陪你夫君如何?再這樣下去,我們搶來的東西都不夠分了。」
「他答應了要讓我去搶東霖,到我高興為止。」女子頂了回來,馬上又咕噥半天:「什麼嘛,當初明明說好了要一起來搶的,為什麼變成我一個人?」
述那的妻室聞言嗤地一笑,策馬過來攬了年紀小她五六歲,名義上卻是嫂嫂的女子,同時對自己的丈夫使個眼色:「好好,昭君妹子,我知道你其實是在生撒藍的氣。不過嘛,男人總有些事要忙,何況他是單于,和以前左賢王的時候畢竟不一樣了嘛……」
兩個女人慢慢走遠,右賢王吁口氣擦擦冷汗,對頭已經開始冒出黑煙的縈陽城,不禁也要慨歎起這位異族閼氏手段之狠、行事之厲,雖然她因為雙肩都受過重傷,已經不能舉刀作戰,但是有她在場的戰事,卻一次都沒輸過。
兩個,不說當年她對全族有救命之恩的事實;光這兩年她為赤罕人掙回來的財富,也足以讓她脾睨全族,參與政事。異族閼氏能有如此地位的,這可是赤罕有史以來第一遭。
赤罕人收了兵,回轉右賢王庭;雖然單于庭現在遷徙到了離東霖較近的地方,但這位閼氏硬是不回去,就賴在自己的小叔那兒,和妯娌相處聊天。右賢王的妻室不只一位,對於單于至今沒有再娶第二位閼氏的事實,總是有些好奇與欣羨的。
「什麼,不要誤會我。」她噙著剛煮好的羊肉湯大眼瞪小眼:「我哪時喝過飛醋不准他再娶別的女人?我只是對他說,要娶就得娶氏族之女、長相比我美的大概沒有,可是至少不能輸我太多!」
女人們面面相覷,是聽說西極姑娘有所謂婦德什麼的想法,會為丈夫納妾,但是還特別要挑美貌身份高的女人,這就不合常理了……述那最鍾愛的一位妻子終於張口問:「為、為什麼呢?」
「因為不管我再厲害,畢竟不是赤罕人。我就算幫撒藍生了兒子,下任單于也沒他的份。」咬起羊肉,女子漫不經心地說:「所以當然得幫撒藍找漂亮女人生兒子,將來要是不幸撒藍比我早死,我的下一任丈夫才不會太難看。」吞下這口肉,她皺起眉頭不滿地嘟嚷起來:「哪知道我這樣一說他就根本不娶第二個了,真可惡!也不想想等他老了之後要是沒兒子,我們兩個的處境會多淒慘!」
正好掀帳進來的右賢王聽到這一句,回頭望望、又看看女子,露出既好笑又無奈的表情,走向這堆女人:「這就是你發狠跑出單于庭來這裡殺東霖人出氣的理由嗎?」
「什麼叫殺東霖人出氣?我是來幫你的耶!」女子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視線卻落到他肩後,張著口愣了一愣,她別過眼繼續喝湯吃肉,一句話都不吭了。
其他的女人順著她的視線一看,頓時笑了起來,紛紛起身跟著自己的丈夫離開帳篷,將窨留給兩個人。
來人安靜地走到她身邊坐下,沒事樣地為自己舀了一碗肉湯,開始吃喝起來。兩人的沉默像是一場競賽,但是不管比了多少次,輸的總是那一個。
放下空掉的碗,女子涼涼地問:「你來幹嘛?單于庭不是很忙嗎?」
「我和述那說好了,下一任的左賢王,是他的兒子。」男子輕描淡寫地回了不對馬嘴的話:「他很高興,說這樣對他的安雅也能交待。」
呆呆張大了嘴,昭君指著自己的丈夫大罵起來:「你腦子有問題!是誰說單于位最重要的就是人望和統馭力的?單于想立誰就立誰的話,現在當單于的人就是述那不是你了!」
「所以他的兒子就是我和你的兒子。」撒藍兀兒唇邊帶笑:「有我和你的教養、述那和恩芳的備統,一切都不會是問題。」
手還指著他,昭君卻已經說不出話來。撒藍兀兒輕輕抓住了她的手,將她拉進自己懷裡:「這樣你還要和我生氣?還不回單于庭來嗎?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