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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淨琉璃

  撒藍兀兒現在已經不是左賢王,而是單于了。

  因著中毒失去許多部屬,回到龍城又發現安雅已然被害,右賢王當下就放棄了單于位的繼承權。而撒藍兀兒及時發現水中有毒,又能當機立斷轉向天鷹山脈取水,順道救了右賢王及其部屬一命,他的阿奴更是全族的救命恩人,由他繼位,當下再無異議。

  這個單于位得來輕鬆卻也淒涼,沒有任何慶功儀式,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場接一場的喪禮。撒藍兀兒親口賜死唯一的胞妹及她深愛的男人,行刑則由桑耶主持。

  雖是幾乎讓赤罕就此滅國的重罪,赤罕人民還是不願接受向來深受大家愛戴的公主竟會下此毒手的事實。據說行刑處位在沙漠之中,沒有閒雜人等圍觀。那一天,所有的赤罕人都愁眉不展。

  這場人為的災難,帶走了草原帝國五分之一的人命。新上任的單于除了要安撫人心、慰藉生者,也得鎮壓附庸部落、應付虎視眈眈的南方農業大國,在士氣一片低迷的此刻,任何輕忽都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撒藍兀兒很忙,忙得臉上罩起寒霜。據說舒蘭的首級送回他跟前時,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只是輕描淡寫地下令將心疼曝曬野地,回頭便和大臣們討論起政事。

  這樣的撒藍兀兒,只在問起阿奴時顯現出一點點的柔軟。即使少女現在對外界事物,顯得有些漠不關心。

  天色又暗了,循著書生的指引找到少女。她裹著一襲毛皮,一動也不動地蜷在高地上,清明的眼眸看不出情緒,沉默的側影與記憶中的模樣相比,令人恍然不知何者為真。

  將一杯冒著熱煙的肉湯放進少女手裡,後者乖順地接過開始啜飲,對他的出現卻沒有什麼反應。

  只是坐在她身邊,他沒有問也不曾催促她什麼。星光一點一點地浮現在兩人頭頂上,牧民趕著牲口回來,卻少了激昂而熱烈的吆喝和問候,就連牛羊馬匹的嘶鳴聲,聽來都帶著點悲傷。

  「撒藍。」

  少女突地喚了他的名字,這是自她醒來至今第一次對他的存在做出反應;青年有些驚訝地望著她,話聲卻是柔和的:「怎麼?」

  「我想了好多事情。」

  「喔?要不要說來聽聽?」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她木然地搖頭,望了男子一眼:「你可不可以抱著我?」

  靜了靜,他挪向少女,小心避開她的傷處,將她小小的身子摟進了自己的臂膀之中:「這樣?」

  「……」突如其來的顫抖令他微微一驚,懷裡的女孩輕輕抽氣,像是在忍耐著什麼。最後她搖頭,不穩定地低語:「放開我。」

  「……」不管她究竟在抗拒什麼,他沒有鬆手,反倒摟得更緊一點:「不要怕我。」

  「我不怕你。」她略略掙扎著掙不開,也就算了,說話時眼神卻變得有些迷離:「我怕的不是你,我是……我是……」她頓了頓,又想了很久,終於歎了一口氣:「我想我是喜歡你。」

  「……喜歡我,不好嗎?」

  「不好。」她皺眉顯得惹惱:

  「一點都不好。我只想利用你,徹底地利用你達成我的目的罷了,為此就算是當你老婆、為你丟命、毀容斷手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掌握你,讓你為我達成願望,死多少人我也不會放在心上——我不需要喜歡你!」

  「……」說不上是覺得受傷還是有其他的想法,撒藍兀兒苦笑一聲,輕輕轉了方向:「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要滅了東霖。」

  懷裡的少女斬釘截鐵,撒藍兀兒卻不禁愣了一愣:「滅了東霖?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終於笑了起來,卻笑得空洞無比:「我不知道。我從不想為什麼,不需要去想。我只要立好目標,拼上全力去達成,不回頭去看原因、不停下來去想理由,一直都是這樣,沒有任何疑問。擋在我前面的我就除掉、絆住我的我就踢開、能利用的就徹底利用,本來……都是沒問題的……恨我的愛我的同情我的輕視我的……隨便他們怎麼想,這些人對我來講,有沒有都一樣。」

  「可是,我喜歡上你了。」

  一句話如落在水面的落葉那般,輕輕緩緩盪開了一圈圈的漣漪:「舒蘭姐姐說你不會回來的時候,我竟然動搖了。本來你是死是活都沒有關係,赤罕不能待了就到別的地方去,天下那麼大,總有一個國家是我拿得到手的……」

  聲音漸弱,再次開口的時候,她的神色更加茫然:「可是我一想到你可能再也不回來了……突然間,東霖滅不滅無所謂了。我一直努力要去達成的目的變得不重要了,回頭一看,我甚至……想不出來,我為什麼活著呢?」

  「我不該喜歡你的,不該喜歡你。」她用傷勢比較輕微的那隻手揪住了撒藍兀兒的手腕,深深掐進了他的肌血之中:「被人喜歡是必要的——可是喜歡人是可怕的,我不要喜歡任何人!你為什麼不去死呢?撒藍?你活著回來了很好,現在為我再死一次不行嗎?不行嗎?」

  看著懷裡的少女漸漸變得狂亂,撒藍兀兒反手抓住她低低吼了一句:「阿奴!」

  少女一震,抬眼望了他半晌,終於慢慢恢復清明的雙眸。低下頭,她搖搖晃晃地起身,朝著帳幕蹣跚而行:

  「我回去睡了。」

  撒藍兀兒起身,原想追上的,卻跨了一步又停住。望著少女的背影,他緩緩皺起雙眉,良久。

  「是嗎?我都忘了這回事。」撒藍兀兒對著臣下一歎。原來照赤罕舊俗,他繼位為單于,則前任單于的妻妾除了自己的母親之外,都將成為他的妻室。但是舒蘭下毒的方式,卻是自上位開始一杯一杯地親手奉給貴族,確認能主事的人全都中毒,才將剩下的毒藥投進井裡。

  雖然在父親的女人之中,真正有能力主事的的閼氏不過一二,其餘都只是前代單于發洩色慾的對象,卻因著閼氏的名位,全都逃不過那兩杯「恨雙絕」。

  因此在他繼位之時,前代單于身邊的閼氏已經全部罹難。他身邊的閼氏,可說只剩阿奴一人——即使外人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根本連情人都還談不上。

  「……一切照舊,小心別讓西極人發現我們的情況。」對臣下做出指示,他面向公孫祈真:「先生,兩國語言不同,又要勞煩你了。」

  書生似乎有話要說,遲疑了一會兒,卻只是行禮應答:「是。」

  待政務處理完畢,臣下盡皆退出,書生卻還是忍不住問了:「撒藍……你真要娶那個西極公主?」

  「這是兩國交好的盟約,此時此刻,更不能和西極撕破臉。」新單于淡淡回應:「先生有什麼疑問?」

  「那……那……阿奴呢?」

  撒藍兀兒靜了半晌,終於笑了起來,帶著些微的倦怠:「先生……我和阿奴之間,其實什麼都沒有。她還不是我的閼氏,可以去任何地方——如果,如果她覺得待在我身邊很痛苦,趁著這個機會,讓她跟著西極的軍隊回家鄉,未嘗不是好事……」

  說到這,他突然沒了聲音。

  然後再度開口,卻變得肯定多了:「說的也是,與其看她瘋了,不如讓她走。」起身離開單于位,他丟下了目瞪口呆的公孫祈真:「這件事,我會親自和她說。」

  找到一樣蜷在高地上發呆的少女,對方怔愣愣地看著他,好像沒聽懂他的話。

  「你覺得呢?阿奴?」

  僵硬地低下頭,她好像在想什麼,卻又好像沒有想。最終,她只是點了頭:「好啊!」

  看著她點頭,聽了她的答案,撒藍兀兒的神情卻出現短暫的空白,一瞬間似乎連呼吸都變成沉重的負擔。然後他很用力地、很深地喘口氣,抓起少女的手將她拖向帳篷:

  「那就早點休息,明天……明天我就請先生送你到西極的營地去。」

  他用力拽緊少女的手,無視於少女吃力的步伐,頭也不回地往前大步直走。但是她沒有喊痛,只是有點茫然地追著他的背影,慢慢地兩眼泛起了朦朧的淚光。

  阿奴要回西極去了。

  雖然許多人都不明白明明應該是單于之妻的阿奴怎麼能就這樣回去西極,但是撒藍兀兒讓她走,別人又能說什麼?感念阿奴的救命之恩,家家戶戶都停下了日常的工作,走到自家帳外目送少女離開。

  除了因為親手處死舒蘭,至今依舊將自己關著不見人的桑耶,所有的赤罕人都出現為阿奴送行,包括了右賢王和他的妻室。述那走到少女跟前,依赤罕人對待賢者最尊敬的禮儀向少女深深一揖:「你保住了我安雅的首級,讓她免於受到東霖人的污辱,請接受我的謝意。」

  「……」少女茫然地望著他,有些遲鈍地張口:「可是,我戳傷了她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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