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兩道、三道……哇,你受了很多傷呢。」
「誰害的?」白了一旁沒事樣的女孩一眼,左賢王任醫生告退,一面穿上衣物。少女卻一把撲上,硬是壓在他的痛處:「可是你贏了啊,左賢王果然厲害,大家都甘拜下風呢!」
悶哼一聲,撒藍兀兒擰著眉忍痛,也不把她推開,只是沉沉地問了:「現在你總該說了,為什麼會突然要我進場去阻止桑耶?」
少女眨眨眼,一臉無辜:「他是你重要的表哥,死在那種比賽裡不是太可惜了?」
「沒錯,但是『你』絕不會為了這種好聽的理由要我救他。」
輕笑兩聲,少女總算挪開身子,只是乖順地偎在他旁邊玩著他的衣袖:「遇到這麼瞭解我的的男人,真是令人惶恐得想開殺……」
想起那晚她神智不清時說的話,撒藍兀兒只是淡淡一笑:「你殺不了我的,我比你強太多了。」
「……」笑容變得溫柔,少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你比完之後不是去看了桑耶,他醒了嗎?」
「醒了,把我痛罵一頓。」
「還有呢?沒提到舒蘭姐姐嗎?」
「……有。」撒藍兀兒眼神一黯。平日裡自負英雄氣概不可一世,從不把女人放在眼裡的桑耶,竟然對著他哭了。哭著喃喃自語,為什麼,為什麼要一直瞞著他……如果舒蘭喜歡別人,他會去找那個男人好好打一場,然後把舒蘭托給他。可是不該瞞著他、不該瞞著他……
少女略略沉吟:「這麼說,舒蘭姐姐還是沒告訴他對方是誰嘍?虧我還特地把他引去見舒蘭姐姐呢,真沒意思。」
「為什麼不說呢?如果是赤罕人,就算身份再低,只要有足夠的戰功,公主下嫁也未嘗不可。若是異族人,北鷹這塊土地上的異族人可不多,舒蘭姐姐何等眼界,怎麼會看上那些和奴隸沒兩樣的工匠或農夫?再者……」
撒藍兀兒輕輕抓住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撒藍,先生來以北鷹十六年,除了跟著你在左賢王府,還待過什麼地方?去過哪裡?」微微沉思,撒藍兀兒搖頭:「沒有。先生是讀書人,不喜遠遊。對打仗行軍之事更無興趣,據他所說,自出關之後流徙數月便遇上赤會牧民與其一同生活,再借龍城之會遇上阿帕,成為通譯和我的老師。自此便一直待在單于庭,直到我成年繼左賢王位,又跟著我到左賢王庭……」
「也就是說,他在北鷹熟識的人,也就只限赤罕人。」少女再次沉思,然後正視著左賢王:「那麼,在這龍城裡頭,除了先生之外,有第二個東霖人嗎?」
撒藍兀兒微微蹙眉:「這得要查一查……不過述那的右賢王府裡頭,有一兩位應該不足為奇……」
「我是說單于庭。」
沉默一會,男子別過眼。想了半晌,終於低低一歎:「阿奴,舒蘭的事情,你不要探究得太深。一切等我回來,單于位有了定論,我自然會處理……」
「回來?你要去哪裡?」
「我和述那的地位相當、能力相近,長老們自到龍城便已討論多時,始終未能定案……」左賢王靜了靜:「最後,他們決定以單于最需要的兩樣事物來決定我和述那誰能繼位。」
少女揚眉略略想了一下:「最需要的兩樣……嗯……你們要打仗帶兵……要搶掠邊境、要照顧牲口、要看管奴隸……」
「是,所以人望和統馭之力是首要。」撒藍兀兒微微一笑:「長老們要我和述那各領一支精兵深入塔散爾沙漠,沙漠裡有另一支和我族長年敵對的勢力,人數雖然不多,卻強悍異常。偷掠牲口、殺我牧民、搶我族女及佔用獵物,可說是赤罕人的骨上之刺,歷代單于時常發兵攻打,每次都被他們逃進沙漠,自此無可奈何。但是……」
頓了一頓,他繼續說:「近日終於得到消息,找到了他們的藏身地。長老們就是希望由我和述那前去剿滅此族,誰得到的首級愈多,誰就是下一任的單于。」
少女微微皺眉,跳下臥鋪走了幾圈,然後站定:「什麼時候出發?」
「兩天後。我們得決定要帶誰去,兩人各自只能帶一百名精兵,要進入沙漠,也有許多要準備的東西。」
慢慢踅回他身邊,少女將頭靠在他肩上喃喃自語:「兩天後啊……那就是說,兩天後,我一定會很忙嘍?」
靜了很長一段時間,撒藍兀兒輕輕執起她的手:
「是啊,你是未來的閼氏呢。我不在的時候,龍城的全部性命,就交給你了。」
有點訝異地看了男子一眼,少女終於問了:「所以你知道……難道你的阿帕是舒蘭……」望著撒藍兀兒的眼睛,她靜靜地住了口,笑了一笑,將臉偎在撒藍兀兒的手心裡:「算了,不說。放心把,我會幫你守住這個龍城——更何況,它也是我的東西。」
第八章
一如預定那般,兩天後,左、右賢王各處帶著選定的精銳士兵出發。兩人得到的資訊相同,要怎麼利用這些資訊深入敵境,殲滅敵人,就看各人的手腕。
除了左右賢王本身,長老們還准許他們帶著一位副手,以防此次行動出了意外,卻無人能夠通報或是帶著傷兵回來。右賢王的副手是他的妻子,能被「狼母」承認的兒媳自然不是弱者。而撒藍兀兒的副手就是桑耶。
「別以為你打斷我兩根肋骨我就成了不濟事的劣馬!」對著表弟抱以老拳,當成賽場上的回禮;骨都侯裹著傷布,音節依然鏗鏘有力:「我要跟著你去!」
桑耶的積極固然有部份原因是出自於兩人之間的情誼,以及長年以來對於讓撒藍兀兒繼位的心願。但是更真實的原因,撒藍兀兒和桑耶一樣清楚。他默默地承受了桑耶的拳頭,只在他打算再揍上第三拳的時候笑著擋住:「把你的拳頭留給戰場,桑耶。」
「契!」骨都侯忿忿收手,轉頭離開時拋下了一句:「我很生那個丫頭的氣,不過,幫我謝謝她。」
回答的聲音帶笑:「好。」
兩百名精銳士兵經過一番整備,便捲起了黃沙消失在滾滾大漠之中。這一去要多久、誰能活著回來都沒有定數,赤罕人或許會得到一個威勢震懾南風全境的強大單于,但也可能同時失去兩個優秀的領導者。
「赤罕人真是敢賭。」目送著漸行漸遠的軍旅,少女喃喃自語:「要是撒藍或右賢王都死了,單于位要交給誰?」
「他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公孫祈真在她身後低低回答:「若真是有什麼不幸……單于的兒子原也不只他們兩位。」
「你是說,反正剩下的傢伙資質都差不多,隨便挑哪個都一樣?」翻個白眼,少女咕噥著又加了一句:「開什麼玩笑,真要這樣我就得趕快收拾一下準備走人了。沒前途的國家有什麼好待的?」
「什麼?」
「沒事。」泰然自若地笑了一笑,她回眸打量起公孫祈真——自到龍城之後,書生的表現便頗為失常。自那日被她唬去跟在桑耶背後,書生更是顯得有些精神不濟。素來注重儀容外表的男人,竟讓須髭浮了滿臉。
甚至,在她這麼明目張膽地打量了這麼久之後,書生都沒有發現,銷著愁眉,依舊陷在沉思之中。
斂眉略略思考了一會,少女再次望向已經看不見人影的黃沙彼端。
少見的沉默反而讓公孫祈真回過神來,他尋找少女的身影,才發現她已經一個人緩緩踱下小丘,走向左賢王的帳篷。書生連忙跟上,往後的日子左賢王不在,出發前撒藍兀兒已經特別拜託他要好好看緊少女,免得她又出事。
直到走進了帳內,書生也已跟入,才發現她連帳裡的家奴都屏走了,帳子裡只剩他與她的情況其實很常見,但不知為何,書生想起那日見到故人的場面和舒蘭公主的態度,突地覺得喉頭哽上一塊。
「先生,撒藍說要把龍城交給我。」
「呃?啊,啊啊,那、那很好啊!」有些茫然地接了口,待意識到她的話中意義,公孫祈真喜形於色:
「你們莫非……真的……」
「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少女歪著頭,往臥鋪盤腿一坐:「只是,我心裡有事煩得緊。」
「啊?」書生倒是驚訝。知道少女幾乎不對自己談什麼煩惱,這一句話反倒讓他心裡微微暖了起來:「阿奴,若是我可以幫忙,你不妨說來聽聽。」
瞅著他看了一會,少女托腮偏頭:「老實說呢,先生。那天我說舒蘭姐姐喜歡的,就是你見到的那個人,原本是胡謅的。
「但是瞧桑耶的樣子、瞧你的樣子……我好像是謅對了。」少女緩緩地放下手,正視著男子:「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很重要,你必須一個字一個字聽清楚。請坐下來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