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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靳絜

  「爸──」

  「去吧,去找她,去晚了也許就來不及了,你難道不怕她變成別人的?」

  汪洋猶豫了。

  第十章

  「你沒把心帶回來。」

  安東尼鬆開唐淨非,說得悵然。

  她這才張開雙眼,看見他眼裡寫著瞭解,或許還有失望。

  見她不說話,他瀟灑一笑,還想開她玩笑。

  「知道我剛才為什麼突然決定不吻你了嗎?」

  她微揚了下眉。

  「你剛才閉著眼睛的樣子,好像一個等待槍決的犯人,我如果真吻了你,不就成了那個行刑的人了嗎?我不想看見你死在我手中。」

  雖然說得瀟灑、滿不在乎,但他還是捨不得現在就讓她進米勒家大門。他剛送她回到家門口,臨別前說要吻她,她同意了,他卻不吻。

  「你只會用笑來回答我。」他埋怨。「多說一點不行嗎?」

  「不知從何說起,我的心情還很矛盾。」她笑著回答。回來之後,她狂亂的心已漸漸平復,如今只剩不捨,對汪洋的不捨。

  「我知道。因為那個小汪先生。」

  她點點頭。

  「其實在台北和你見面那次,你說那句『如果我的心能夠跟我一起回去,也許我們會有將來。』的時候,我就猜我是沒希望了。」他眼裡有一種柔和的光彩。「我甚至認為你是不會回來了,沒想到我們還能再在這裡見面,我還能經常陪在你身旁,明知道這樣可能令你不悅,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懂,為什麼我會這麼吸引你呢?」

  「你的渾然不知正是令我著迷的原因。我周圍的女人大多工於心計,她們有才華、有見地,但心眼也多;而你,你只愛音樂,彷彿只要有了音樂,你對其它的一切都可以是淡泊的。」

  她聽得慚愧。她並不像安東尼說得那麼好,不知道汪洋後來知道了她多少里,也許他早已認定她是個工於心計之人。

  不記得何時開始,她後悔了。發現自己愛上汪洋之時她應該就後悔了,後悔自己沒達到「心將流水同清淨,身與浮雲無是非」的境界。

  即使汪洋永遠不知道全部真相,他也不會快樂了。是她害的,她害了自己,害了他。

  「我沒有和東方女孩子交往的經驗,而你的一切又和法國女子那麼不同,也許這也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吧。」

  「安東尼,你贊不贊成我回去找他?」她沒注意他剛才那句話,自己適才的想法卻脫口而出。

  「你想回去找他嗎?」

  「嗯。」她點頭。「也許我真的是個提不起、放不下的人,我很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噢!」安東尼誇張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如果這是上帝的安排,我只能認命了,我愈來愈覺得我對你的愛是一種不求回報的愛。」

  「謝謝你,安東尼。」她又笑了,不為他的幽默,為她剛下的決定得到支持。

  「嘿,不求回報是不得已,不是不想。」他故意噘起了嘴。

  她踮高了腳尖,啄了一下他的唇。

  「回報你了吧?」她問。

  「哦,這嚮往已久的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安東尼故作一臉沉醉。「令我措手不及,我像是被閃電擊中了,渾身血液在瞬間凝固之後又沸騰起來……」

  唐淨非笑得好開懷。

  「好了啦。」她扯了扯他的手。「你要跟我進去,還是現在就回去?」

  「好吧,我進去問候一下米勒先生跟太太也好,我還要向他們告狀,說他們的女兒不讓我愛。」

  她瞪瞪眼,不再理他。

  唐淨非果真在一周後回到台北。

  看護見她回來是既意外又開心,連婆婆都好像認得出她似的,磯哩呱啦說了一大串話。

  「阿姨,這三個月來,有人找過我嗎?」

  「有一個姓馮的先生來過一次,我照你交代的方式回答他之後,最近都沒有再來了。」

  「喔。」她有點失望。「只有他來過?沒有別人了嗎?」

  「沒有。」

  看護感覺得出她要的是另一種答案,可惜沒有。

  沒怎麼休息,唐淨非看時間還算恰當,立刻約到了馮國森。

  他驚喜莫名。

  「淨非,這段日子你去了哪裡?怎麼事先也不告訴我一聲呢?我一直很擔心你是不是因為承受不了事實而想不開,怕你──」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她感歎自己不得不再耍點心機,眼下她只能從馮國森這裡打探些狀況。

  「你考慮過回汪家嗎?」他問畢才想起要解釋:「抱歉,我是因為聽說了你和汪洋是兄妹的事,所以才會這麼問你。」

  馮國森的認知也只是這樣?那──

  「汪洋跟國琳什麼時候結婚?還是已經結婚了?」

  「他們不會結婚了。」

  「哦?」

  「淨非,丁阿姨去世了。」

  她驚愕萬分!「什麼?怎麼會呢?她還年輕呀──」

  「自殺。」他黯然道。「淨非,這事只有汪馮兩家的人知道。」

  「我懂你的意思。」她點個頭。「我不會對其他人提的。」接著,她按不住好奇心:「什麼原因你知道嗎?」

  「汪伯伯說都是他的錯,但是也只有這麼一句話而已,身為晚輩,我不便多問;汪洋兄妹也對丁阿姨自殺的原因三緘其口。」

  不知怎地,唐淨非並沒有因為丁禹自殺身亡而產生快感;相反地,她隱約覺得自殺的理由必然和汪洋有關。究竟丁禹是為隱瞞真相而死,或為坦承一切而死?

  丁禹的死只怕也是她間接造成的,這想法令她的心頭一顫。

  「汪洋還好吧?」她不經意一問。「還有,他爸爸也還好吧?」

  「你還是關心他們,對不對?」馮國森意味深長地說:「你們畢竟是親人。」

  她不語。

  「他們都還好。」

  她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強。

  「不想去看看他們?」

  「我的心理準備還不夠,再說吧。」

  他沒意見。再次見到她,他已沒了從前面對她時的壓力,而且覺得她近在咫尺,和他之間沒有障礙物。

  「繼續當家教?還是已經在別的地方找到工作了?」

  馮國森知道的事不多,她如是判斷。看來丁禹生前並沒有把靈堂前與她的那番話告訴其他人。

  他的生父死了,他的母親也死了,怎麼說他都該恨她的。

  但,他不恨她。只是,氣難消。

  不錯,她,唐淨非,的確是上一代難分難解情仇下的犧牲者,她的確無辜。

  然而,他,汪洋,何罪之有?為什麼她要如此安排他、利用他?

  他是愛上她了,如她所願。所以,氣難消。

  「為什麼這樣看我?你在想什麼?」唐淨非的聲音讓彼此都想起要讓眼睛休息,這才都眨了眨眼。

  「怎麼不進去呢?」他在座車靠近家門時下了車,因為她站在門外,所以他沒把車開進鐵門裡。

  「我只想看看你,沒想進你家。」

  她已在此地恭候多時。

  他還倚在車門上。「什麼叫我家?我家也是你家,別忘了,你的生身父親姓汪。」

  想起她那一句「不進汪家門,不做汪家人」,他的口氣就好不起來。什麼門第之見、她高攀不上他家,全是假話。

  「想清楚了嗎?」他再開口。「要不要回家來。」

  她搖頭。

  「不願意認親生父親?因為他做了對不起你媽媽的事,所以你打算永遠都不原諒他?」見她還是不吭氣,他顯得不太耐煩。「那就表示,你也不想認我這個哥哥嘍?」

  她倏地抬頭。「你不是我哥哥,不是,我也不是你妹妹。」

  他歎了聲氣,上前攬住她,和她一起靠坐在引擎蓋上。

  「我知道這件事讓人很難接受,尤其是你和我。我痛苦了很久,相信你也一樣。」他語重心長。「面對現實吧,雖然殘忍,但終究是事實,這一切由不得你我。」

  「汪洋,我好後悔。」

  「後悔什麼?」他屏息。如果她現在就願意對他纖悔,將一切全盤托出,那麼他就原諒她。

  「我不該在汪氏歡迎安東尼的酒宴上回答你爸的問題,告訴他我媽的姓名,否則他也不會發現我是他當年留下的孽種。」

  謊言,她還在說謊。就算是他爸爸主動問她這件事,也不能推翻她抱著特殊目的接近汪家的事實。

  「現在後悔於事無補。」他輕鬆地道:「我還很慶幸我們終於發現了真相,雖然我們已亂倫在先,所幸沒有造成更多的遺憾。」他停下,側頭看了她一眼:「看得出我沒在你肚子裡留下孽種,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思忖片刻,她決定暫不回應。

  「別難過了。」他拍了拍她的肩,忍不住就將她摟緊了:「既然你不想進汪家的門,那就讓我送你回去吧,我好久沒去探望你外婆了,趁這個機會去看看也好。我妹妹的外婆也算我的外婆,你說對不對?」

  她答不出半個字。

  「上車吧。」他推動她的腳步,替她開車門,塞她進車裡。

  唐淨非真的開始認真地當起家教了。

  她很快地找到了兩個鋼琴家教的工作,除了想少花法國籍養父一點錢,還想藉此打發時間。如今她已不想像上次在台時那樣,經常泡在外文書店和咖啡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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