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保重,我永遠愛你。」
邵致寬停留了兩秒,見鐵門依然沒有打開的意思。她真的那麼恨他嗎?他長歎一聲,抱憾離開。一旁的曲歆儀急哭了。
「姐姐,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說你已經原諒他了?邵大哥這一去,生死難卜呀!」
曲韶儀空洞的眼神望向妹妹,直打哆嗦的嘴唇想說什麼,喉頭卻發不出聲音,只是不斷流淚。
曲歆儀吸吸鼻子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如果不是因為愛你,那天晚上邵大哥為什麼會失控?為什麼要苦苦求你原諒?」
「別說了,我不要聽!」曲韶儀衝進房間內,把自己反鎖住,只能讓暖熱的淚水在臉上奔流,什麼都沒辦法再多想。
他說他愛她……他至少還有機會說他愛她……那她呢?曲韶儀問自己,她有機會說嗎?
???
「報告大隊長,這裡沒有動靜。」
「收到,再繼續監視。」
疲累已極的陳延輝眼神黯淡下來,微弱的希望也隨之破滅。
他們已經連續監視兩天兩夜了,一群大男人在烈日下烤了兩天,衣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被迫狂洗天然三溫暖,除了鐵打的大隊長以外,其他人全快掛了,現在居然還要再繼續監視!
「也許線民眼花看錯了,黃缺德根本不曾出沒此地。」
明知收工的提議十九會被長官飭回,陳延輝還是冒死陳情上表,因為大夥人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不能再盯哨了。
邵致寬泛著血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前方,冷淡地道:
「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我們也不能放棄緝捕黃缺德的機會。」
「可是,大夥人都累了,就算和黃缺德正面交鋒,勝算也不高。」
陳延輝看著自己曬得通紅的上臂,再將袖口實於鼻端一嗅,令人欲嘔的氣味他差點連胃液都吐出來。
邵致寬森冷的目光射向陳延輝。
「老百姓繳稅是要警察保護他們的安全,不是拿來養飯袋用的!」
他替大夥人仗義執言,卻被隊長譏為飯袋!嗚嗚嗚……淒慘啊!
小韶,都怪你啦!
陳延輝在心裡左一句、右一句地抱怨曲韶儀。自從臨檢回來後,大隊長的心情就像烏雲密佈的天空,隨時傳來隱隱作響的悶雷。
被烈日曬得頭昏眼花的陳延輝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為了普天下千萬蒼生的幸福著想,願小韶和大隊長早日和好、早生貴子、早早超生……
呸呸呸!他連摑自己兩大耳光。他在胡說些什麼呀!
就在此刻,無線電傳來前方叮哨警員的回應:
「報告大隊長,我好像看到目標了!黃缺德……沒錯,就是他!」
邵致寬神經繃得幾乎斷裂,一顆心瞬間吊得老高,喝道:
「回報目標正確的方位,打扮穿著的模樣?」
「目標出現在前方十點鐘方向,頭戴黃色鴨舌帽,身著深色衣褲……哎喲!他好像發現我了,我去追他!」
邵致寬一聽這話,往事一幕幕瞬間在眼前閃過,連忙拔腿往前狂奔,一邊舉起無線電喝令:
「待在你的位置上,不要追他。」
陳延輝一顆心幾乎從喉嚨裡跳出來,立即招呼隊友上前掩護。黃缺德槍法奇準,三年前邵致愷便是第一個發現黃缺德,孤身追上卻……
「砰!」
悶啞的槍聲像從地獄傳來的喪鐘,當邵致寬衝到前哨警員身邊時,地面的泥土已被大量的鮮血染成深褐色,怵目驚心。
胸口中彈的警員指著左前方,虛弱地道:
「黃缺德逃到那邊去了。」他臉上胸前全是鮮血,呼吸低微,子彈貫穿胸膛,傷及肺葉,眼見難活了。
另一個致愷!這麼年輕的生命,卻毀在人形外表、畜生行徑的黃缺德手裡!他不甘心,他好恨!邵致寬悲痛莫名,心中氣憤難當,雙手忍不住發顫。如果說邵致寬也會發抖,只怕誰也不信。
「別說話,撐下去!」
受傷警員慘然一笑,呼出最後一口氣。
「大隊長,給我報仇。」
他的頭軟軟垂在邵致寬臂彎間,已經沒了呼吸。
邵致寬將人交給隨後趕到的陳延輝。他的眼窩深深陷落,整個都是黑的,嘴唇幾乎沒了顏色,蒼白得令人不敢逼視。
雖然心裡油煎似的,他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板著臉將槍上膛。今天他要把新帳舊帳一起了結!
陳延輝心中一突,大隊長想單挑黃缺德?
「大隊長,窮寇莫追!」
邵致寬哪裡聽得進去?瞠起雙目恨道:
「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傳令下去,統統不許跟來!」
豆大的汗珠從陳延輝額頭淌下,眼睜睜看著邵致寬往漏屎逃逸的方向疾步追去,卻無力阻止命運的安排……
「砰!」
???
「司機,拜託你開快一點,我朋友在醫院。」
曲韶儀迭聲懇求計程車司機間越紅燈,心裡恨悔悲苦,淚水滾滾而下,點點灑落前襟。
「小姐,紅單一張三千六,我繳不起呀!」
曲韶儀拭了拭淚,掏出名片遞給司機,堅決地道:
「我在社會局上班,如果被開罰單的話,我幫你繳。」
司機拗不過她,認命地在車陣裡蛇行穿梭。前方號志燈已亮起黃燈,他卻猛踩油門,呼嘯奔馳而過。
曲歆儀看著倉皇失措的姐姐。
「你不是說死也不見邵大哥嗎?陳警佐一通電話就讓你回心轉意了嗎?」
曲韶儀聽妹妹語氣,知道她說的是反話,仍不由自禁害怕,含淚哽咽道:
「歆歆,他快死了呀!」
曲歆儀側著頭「哦」了一聲。「那正好呀!你不是詛咒他不得好死嘛!老天總算開眼啦!」
曲韶儀一顆心直往下沉,像是要沉到深不到底的古井裡,她不是存心咒他死呀!
曲歆儀輕輕摳著指甲,事不關己地涼涼又道:
「他對你做那種事,根本死不足惜,你又何必替他傷心?」
明知道妹妹在使激將法,曲韶儀還是自責不已。
「歆歆,我不是……我沒有……總之,我不要他死!」
開玩笑也有限度,再激下去,小小的車廂就要鬧水災了。
曲歆儀摟住姐姐的肩膀,真心的道:「吉人自有天相,邵大哥一定能化險為夷。」
「我不是存心的,我不是存心詛咒他死,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曲韶儀哭得像闖禍的孩子,泣不成聲。
同生共死、誓不獨活!以曲韶儀的烈性子,她說得到做得到。
曲歆儀鼻子酸酸的,嗓子中已帶了哭音。「姐姐,只要你把這句話告訴邵大哥,他一定能活下來。」頓了頓,她輕問道:「姐姐,你原諒他了嗎?」
曲韶儀蹙眉咬唇,心中痛苦難當。
「現在還提它做什麼?就像你說的,那天我也有錯,不能全怪他。」
曲歆儀幽幽一歎。人真是矛盾的動物,早就勸姐姐接受邵大哥的道歉,她偏不聽,還賭氣說了很多尖酸刻薄的狠話,真是何苦來哉!
「歆歆,我還來得及告訴他,我已經原諒他,我……很愛他嗎?」
曲韶儀抬起淚光閃爍的靈眸,悲聲詢問。
曲歆儀輕輕垂下眼瞼,並不作答。她也在問自己:來得及嗎?
「小姐,前面就是榮總。」
???
「本台記者現在所在位置是台北榮總,為您插播最新的社會新聞。傍晚五點左右,警方與外號漏屎的通緝犯在北投山區發生激烈槍戰,目前已確定有一名警員罹難,另外警備第一中隊大隊長邵致寬身負重傷,正在手術房搶救當中……」
「據說,本名黃存德的通緝犯漏屎已經被警方格斃,如果有更進一步的消息,本台馬上為觀眾朋友轉播。」
「陳警佐,請問邵隊長的傷勢如何?有什麼生命危險?」
無以計數的記者和攝影師擠在榮總大門,爭相進行第一手報導。
「對不起,無可奉告。」
臨時成為警方發言人的陳延輝眼尖,看到被記者群擋在外頭的曲韶儀急得團團轉,他穿過重重人群,擠到曲家姐妹身邊。
「小韶,跟我來。」
他扯住曲韶儀的皮包,粗魯地推開搶新聞搶破頭的記者。
「警方在六點會在醫院禮堂召開記者會,屆時會有完整的說明。」
記者和攝影師一聽,立刻掉頭以沖百米的速度折往會議室。
等人群散盡,曲歆儀才吁了一口氣。
「真是嚇死人了,記者一定是禿鷹轉世。」
「都是為了填飽肚子,他們也是情非得己。」
曲韶儀沒心情聽他閒扯,顫抖地問道:
「輝哥,他還好嗎?」
陳延輝長聲悲歎,默然不語。
他死了?!
曲韶儀眼前一黑,身子往後便倒。
「姐姐!」
曲歆儀大驚,在陳延輝的幫助下,他們將昏厥的曲韶儀扶到椅子上。
曲歆儀輕輕搖晃著她,喚道:
「姐姐,醒一醒呀!」
悠悠轉醒的曲韶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色白若紙張,嘴唇沒半點血色,汪汪滾下淚來。
「姐姐,想哭就哭吧!別悶在心裡。」
陳延輝見她哀苦之情不像作假,才慢吞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