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你真的不出去吃飯?」
「真的。」
小劉回座位收拾了東西就出辦公室,剩我一人留守創意部。
拿出早晨做的三明治,沖了一杯三合一咖啡,我開始吃午餐。
「嗨,是我。」推門而入的冒失鬼是我的長官高捷思。
「你好。」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我不必行什麼大禮吧!淡淡地問候一聲,我繼續吃我的三明治。
「什麼口味的?」他走到我的座位旁,居高臨下俯視著我的腦門。
「鮪魚。」我略抬頭,他正盯著我手中的三明治。
「自己做的?」
「嗯。」
「你喜歡吃鮪魚?」
「嗯,吃鮪魚頭好壯壯Baby棒。」
「吃這個當午餐?」
「嗯。」
「晚餐你打算吃什麼?」
「不知。」
「陪我吃晚餐好嗎?今天晚上我有空做飯。」
可以say yes,也可以say no,可我什麼也沒說,端起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
「這個杯子很有創意,哪買的?」
我猜他的性子不急,不然就是我的回答並不重要,他的注意力可以立刻轉移到馬克杯上。杯上有一個正在尿尿的小天使。小劉曾嘲笑我用這只杯子喝什麼都像在喝天使之尿。
「忘記了。」
「你中午吃這一點就夠了嗎?要不要陪我出去再吃一點?」
「你還沒吃午飯嗎?」
「對。我剛才就是要出去吃飯,經過這裡,順便看看你在不在,也許我們可以一起用餐。」
「那你趕快去吃午飯吧!」
「好吧!那我們就一起吃晚餐,下了班一起走。」
我成功地將他掃地出門,卻留下一個大爛攤子。
第四章
公主對我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變。
今天她在會議桌上對我的報告皺眉。
我的工作量大幅增加。大家以為我是因為受到肯定和重視,所以重要案子多由我負責。
案子多了,相對地也增加了我的挫折感。即使經歷了一連串的修改動作,有時仍難逃被全盤否決的命運。
剛進這一行時,我曾因企劃案不被看好而暗自感傷,也曾因案子被上司刁難,為自己的專業素養不受尊重而難以釋懷。漸漸地,我瞭解到這些都是適應這個行業所必須經歷的陣痛。
所以現在的我,雖尚未練就千錘百煉的金剛不壞之身,但面對案子被駁回時已不再像初入這行時的生澀惶恐。
「我不在,有事請留言。」
這個聲音讓我的郁卒減輕不少。
「嗨,是我,我最近諸事不順,蠻倒楣的。不曉得什麼原因,我的上司開始對我不友善,她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為什麼呢?好煩。」
掛上電話時,一個念頭在我腦際閃過。
一定是那天去高捷思家吃晚餐惹的禍。
那天下班時分,他大搖大擺地來創意部等我一起離開。雖然辦公室其他同事都先我離開,沒有人看到他等我的這一幕,可卻好死不死地在一樓出電梯門時,遇見出差返回公司的公主。
「捷思,下班啦?」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公主沒喊他「姊夫」。
「對。」高捷思回答。
「要不要等我一下?我把這些拿回辦公室就下來,我們一起去吃個飯。」
「不用了,你忙吧!我和品嘉還有事。」他這一說,公主才注意到還有我這個人。
就是這樣,只是這樣而已。公主一定認為我和他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不就是吃頓飯嗎?也許公主還瞄到他牽著我的手。
那天,我一路被高捷思牽著手,貼切一點的說法是,我一路被他牽著鼻子走。他帶我去了超市,那是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他提籃子挑選東西,我看人。
我看見一個從她身上看不出年齡的女人,如果她的實際年齡不大,那她就是那種七早八早就老在那裡等年紀大的人,再過個十年她可能還是這個樣子。這樣也不錯,當別人都變老的時候,她則是駐顏有術。
另外有一個小姐好像是來超市消磨時間的,我會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的衣著,黑白米三色被搭配得恰如其分,我喜歡。也許她和我一樣,每逢週末假日就租帶子來打發時間,然後隨著女主角的情緒入夢,不在乎自己刻板的生活,卻在乎女主角後來跟男主角有什麼結局。她還跟我買同一個牌子的沐浴精。
我接著看見一個在挑選花盆的女性上班族。她可能怕麻煩,也沒有時間照顧寵物,所以打算養幾盆觀葉植物。
「品嘉!」高捷思在生鮮食品區對著我獅吼。
我要死不活地走近他。「買好啦?」
「還沒。你怎麼跑到那邊去了?」他輕聲埋怨著我沒如影隨形,緊跟在他後頭。「你想吃什麼?海鮮燴飯、牛腩飯還是咖哩雞飯?」
我看看手錶,七點多了。中午只吃一個三明治的我,應該立刻昏倒在他面前以示不滿。「哪個快就吃哪個。」
「牛腩爛得慢,吃海鮮燴飯好了。」他從善如流。我倒覺得去我家樓下那家快餐店吃會更快,那裡的海鮮燴飯還不錯。
「好。」
於是他拿了兩盒洗切過的什錦海鮮丟進籃子裡,拉著我去結帳。
我搶著付錢,他沒攔阻。出了超市,我讓他牽回家了。我是個路癡,搞不清他家和我家的相對位置,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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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比我家大很多也稱頭很多,這反映著他的收入高出我好幾個很多。
「請坐。」主人道。
我在那張色彩濃烈的真皮沙發坐下,符合人體功學的設計教人坐得舒適。
「義大利進口的?」我問,印象中這張沙發椅曾出現在某期精品雜誌上。
「對。」
他進廚房去忙了,我沒跟進,既出了錢就不必出力。拿著遙控器,我看電視打發時間順便讓腦袋休息,現在有很多電視節目是不用花什麼腦筋就能看的。
後來我大概是餓昏了,意識再度回到我腦子裡時,高捷思的鼻尖正離我約五公分遠之處。
我聞到他身上的油煙味,但不是很濃。他用的可是上回我看見他買的那瓶橄欖油?
「吃飯了。」他又拍了我一次腦袋。
「噢。」
「去洗手。」說完,他到飯桌那邊去了。
嘗了一口我就知道他應該是精於廚藝的,以我的標準。不過,我沒有稱讚他。
「你姓邱?」
「我性本善。」我偷了小劉的笑話,自己先笑了。
「這是你第一次對我笑。」他也笑。
他在暗示我,平常我是很死相的。
「你是哪裡人?」
「高雄。」
「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你在做身家調查嗎?」我又對他笑了笑,發覺並不困難。
「不是。聊聊而已,你不想回答的話,就換你發問吧!」
「你真的離婚啦?」話一出口,我立刻對自己問得急切感到不齒。
「你好像不相信?」
「無所謂相不相信。你是真離婚還是假離婚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只是我現在人在你家,怕有麻煩。」
「真的。」他好認真地望著我。「我是真的離婚了。」
我又舀了一口飯送進嘴裡。「你怎麼看起來不是很難過的樣子?」
「那你等一下拿麥克筆在我臉上寫上『難過』兩個字好了。」
我笑了。
「看來我得常說笑話給你聽。」
我感覺得出他無意多談自己剛結束的婚姻,我也不想揭他的瘡疤。
「你們你和你太太以前住在這裡嗎?」
他搖頭。「這房子本來一直是出租的,沒想到我竟自己住了進來。」他停下看了我一眼,又接著道:「跟我太太分居以後我就住這兒了,快半年了吧!」
「你把原來住的房子留給你太太?」
「離婚協議書上是這麼寫的。」
「簽離婚協議書時,你是什麼樣的心情?」
「解脫。」他不假思索。
「會不會覺得浪費了一段生命?」
「浪費倒不至於,失敗當中一樣能學到一點東西,並不是完全沒有收穫。」
「有遺憾嗎?」
「多少有一點。」
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他沒有說他太太的不是,也不強調自己的無辜,這樣的男人是很容易讓人有好感的。我注意到他眼底有一絲悵然,也許他還愛著他太太吧!
「一個人很難一輩子只愛一個人,即使很愛一個人,可能也很難愛一輩子。」我真是大言不慚,說得好像自己多懂愛這回事。
「為什麼有這種感觸?」
「隨便說說,我太愛胡思亂想了。」
「好不好吃?」他突然把話題帶回桌上的晚餐,看著我快朝天的盤子問。
「好吃。」
「以後還來嗎?」
「可以呀!」我無聊,他無害,因此我答應得爽快。
飯後,我洗碗盤,他站在一旁。
「你怕我洗不乾淨?」我看他一眼,開了個玩笑。
他只是笑笑。「對了,你為什麼不給我你家的電話號碼?」
他的態度很執著,我的心裡很慚愧。
「我等一下抄給你,上次我給你的那個號碼是……」「是一個男人的。」他幫我接了下去。「是你的朋友嗎?」
「嗯。你打過那個電話啦?」我說的是廢言,沒打過怎麼知道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