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快去呀!」媽又催我。
高捷思得意洋洋地望著我。「怕冷的話,我們開車遊街好了,現在路上一定沒什麼車,去拿件外套吧!」
換了誰都無路可退。我隨他出了門,背後依舊有六隻熱烈的眼睛,不,是八隻。
「散步還是開車遊街?」一出門他就問。
「散步。」我不要他酒後駕車。
「怕我出車禍?」
我立刻用手住他的嘴。他就這麼撿到我的手握著不放,帶我往人煙罕至的那條路上走。
「不說就不會有事了嗎?」他看了看我,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嚴肅。「心痛可以致死,等待可以致死,你不明白我每天都在死亡的邊緣掙扎嗎?」
「不許你說『死』!」我吼了他一句。「我不要你死。」
「人早晚會死,死得其所,死而無憾也就不枉此生了。我只怕死得不甘心。」
我立刻尖叫。天空的另一邊剛好同時響起一陣爆竹聲與我相呼應。
「你看,像你這樣不斷壓抑自己,就會讓我心痛。」他在我尖叫的那一瞬和我同時停下腳步,緊擁著我的激動。
被他這一抱,我覺得好過多了,顫抖漸停,我更緊環住他的腰。
「你有享受被我愛的本能,」他為我的行為下註解。「也有虐待我的天賦。」
「你說我自私?」
「有一點吧!對我來說。」他雙手扶我的肩。「你的自私會造成我的慢性自殺,我將抑鬱而終。」
「不要!」我驚喊一聲,再次埋首於他寬闊的胸膛。
「那就好好愛我。」
一整晚,我被不同的人威脅著,先是我媽,接著是他。
「品嘉,你聽我說,」似乎不願出借懷抱供我藏躲,他硬捧起我的臉要我面對他。
「你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脆弱,你絕對有能力愛我。而且,你已經愛我了不是嗎?既然已經擁有,你就必須追求天長地久。我們可以用心經營一個天長地久,創造一個永恆。我和你,你懂嗎?我和你在一起才有可能辦到這一切,而不是像你這樣,還沒努力就預言失敗,你連我的權利都剝奪了,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
「明天你願意陪我見一個朋友嗎?」我問他,在良久的注視之後。
「我願意。」他回答的口氣就像每個站在牧師面前的新郎一樣真誠。「哪個朋友,我認識嗎?」
我笑了。「一個沒有機會和我天長地久的人,你不認識。」
「世賢?」他立刻就問。
噢,我不該忘了已故的答錄機朋友認識世賢。
「他姓什麼?也是性本善嗎?」高捷思對我眨眨眼,他的眼神又回復了往日那種飛揚跋扈的深情款款。
「姓李。」而且性本善。
「為什麼要我陪你去見他?」
「他要介紹他的女朋友給我認識。」
「所以你也想向他介紹自己的男朋友?」
淡淡的月光下,我凝視著他閃亮迷人的眼眸。終於,我朝他用力點了下頭。
不笑不語,他俯首吻住我。唇上傳遞著他的輕顫,此刻我才發現自己對他心疼不已。
我在月光下敞開心扉,接受他共度此生之邀約。明天,我要讓一切攤在陽光下。
「上次你陪了他一天的那個男的是誰?」他突然煞住吻問。
「你在吻我的時候想這個問題?」我佯怒反問。
「算了,當我沒問。」
我又心疼了,他一向捨不得逼我。
「他是我大表哥,我外祖父是他祖父。」我笑著向他解釋。「可以嗎?」
「可以。」他用鼻尖搓了搓我的。我很喜歡這種親暱方式,他也是。
Θ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嗨,是我。我告訴你,高捷思很過分,上個月醫生已經告訴他要注意飲食,因為他的尿酸含量稍高了點。昨天他陪客戶應酬,回家居然跟我說他大啖了一頓蝦蟹。哼,他別又痛風才好,否則我定不饒他。拜。」
過完年我和高捷思訂了婚。為此,他的家人特地返台一趟。訂婚戒一套進我的手指,他就同我媽提出要求,要我搬去跟他住,方便他照顧我。我媽不但一口答應,還提醒他我的一堆壞毛病,要他多加注意,並叮囑我要乖乖聽他的話。那一刻我有點懷疑,我和他到底誰才是我媽親生的。她如此誠實,難道不怕高捷思當場「退貨」嗎?
「同居」後,他把我的「朋友」還給了我,又將客廳那個電話裝上答錄機,他說那是他的「朋友」。我第一次聽到他給「朋友」的留言是這樣的「嗨,是我。我跟你說,我老婆超笨,虧她還愛吃鮪魚。人家吃了是頭好壯壯,她吃了卻更加健忘。我要是沒空陪她吃晚飯,她就有辦法忘記吃,我應酬完回到家裡還得煮消夜給她吃。我不在乎辛苦一點,卻不想看到她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心會疼耶!心疼可以致死,我不想那麼早死,我想愛她久一點。拜。」
那以後,我盡量不忘記吃飯。
基本上,我跟他已經無話不談。都談過些什麼呢?讓我想想他主動對我提起他的前一次婚姻。「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何淑勤離婚嗎?」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何淑敏第一次請我吃飯時,好像提過個性不合之類的話,不過那晚她說了那麼多謊話,所以我不敢確定那是不是他離婚的理由。
「你想不想知道?」
「想。你一定有什麼毛病,要不然你老婆為什麼不要你?」
「請注意你的用辭,我的老婆是你,你也不能不要我。」
「別說廢話了啦!快告訴我你有什麼毛病?」
「毛病?我有沒有毛病你不清楚嗎?」他賊兮兮她貼近我問。
「你到底說不說,不說算了。」
「她不關心我。」他說了。
「噢。」我立刻自省,得出結論。「你也說過我不關心你,那我們還結什麼婚?」
「你不是不關心我,只是不善表達,這個可以經由學習而改變。她是真的對我漠不關心,至少不是經常關心。在她的說法是不想給我壓力,尊重我是獨立的個體,結了婚一樣可以無拘無束。在我的感覺就是結了婚我依然沒有家,我是個戀家的男人,她沒有給我『家』的感覺。我們住在一起卻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你的意思是以後我要黏你緊一點?」
「不必等以後了,現在就可以開始。不過,你不要黏得太緊,要有點黏又不會太黏,你有天分,我相信你會拿捏得很好。」他又拍了下我的腦袋,像師父拍徒弟似的。這種親暱方式他喜歡,我不喜歡。
上星期我第二次陪他過生日。我們又去了「維洛妮卡」,依舊沒有蛋糕蠟燭,只有兩杯名稱聳動的私房酒。
「今天到底是你幾歲生日?」訂婚前我媽他們都問得很清楚了,一直搞不清楚的人是我。
「幾歲啊?」他搔著頭。「現在的我離三十比較近,再過兩年就離四十比較近。」
算了,我明年再問他吧!
我總說是他硬拉我進游泳池裡,他卻堅稱是我自己跳進池子裡找他的。是什麼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在游泳池裡了,而且沒有滅頂。
在他的細心呵護、耐心教導之下,原本學習意願低落的我,已經會游泳了。我想他會使我愈來愈進步。而我,每天都在求進步,為他我永遠的教練。
所以,兩個答錄機理只剩我們偶爾對彼此的抱怨。聽過留言之後便會自我反省,檢討改進。
我曾在閒談之間告訴過阿娉,自己和高捷思的特有溝通管道,問她覺不覺得我們倆是「創意溫馨又感性」,她卻恥笑我們是「一對高級神經病」。無妨,我們自己高興就好。
有了獨門溝通方法,高捷思和我幾乎不再有面對面的爭執,只除了現在「我說這件湖綠色的好看,為什麼不要呢?」高捷思難得卯上我,看樣子他打算堅持到底。
我暗忖著阿娉說得果然不差,她告訴我快結婚時,兩人就會開始有爭執,而且通常只是為了婚禮上一些很瑣碎的事,我和高捷思現在就是。
他陪我在婚紗攝影公司挑禮服,堅持要我試穿一件湖綠色無袖的高領禮服,他說我的手臂很漂亮,適合全露。
「不要啦!一件白紗禮服加上一件送客時穿的旗袍已經夠了。」我盡量用撒嬌的口吻對他說話,希望他饒了我,別再堅持。
他早帶我去訂做了一件及地旗袍,我決定採用銀白色真絲料時,他已頗有微詞,說我還在「遠離非洲」。
「敬酒的時候,總該換一件吧?」他又說。
當然啦!他已經結過一次婚,這些細節自是比我清楚,哪像我,一點經驗也沒有,每回喝喜酒時我觀察來賓多過觀察新娘子。不過,我當阿娉和公主的伴娘時,發現她們真的換了不少件禮服耶,唉不累嗎?
「又在發什麼呆啊?試不試穿?你說。」我的教練在軟軟地恐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