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啦,剛上五年級時是有點被欺負的感覺,後來發現沒什麼好不平衡的,資深老師看起來不忙,其實他們做的是勞心的工作;我們年輕一點的就做勞力的事,佷公平啦。」
「你倒是滿能隨遇而安的。」
「既來之,則安之嘛。」
三人鎖上大門,回家休息去了。
★ ★ ★
夜闌人靜,天籟無聲的晚上,衛群彥把自己關在屋子梩。
怎麼會是她呢?第一個叩響他心扉的女孩。
他不得不承認,是她在自己不為人知的陰鬱心靈裡投寄了一束彩色的光環;她是無意的,但確已誤闖。
肥肥安?他笑一聲。她一點也不肥,結實修長的身材充滿逼人的青春氣息,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訴說亮眼的靈動。
他再笑一聲。原來自己早被她的一舉一動牽絆著,從PUB裡被她撞到的那一刻起。端著酒杯去要一聲「對不起」,不過是接近她的一個借口;沒有問她姓啥名誰,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無聊男子,他一向就討厭無聊的人。
是的,她美得無邪,青春得正派。
腦海中漸漸淡去的情影在耶誕夜重現,情影有了名字。人生何處不相逢?真是巧合。
猜拳?有意思。他竟是注意到了,跟她在路邊猜第一次拲敗陣之後,他憶起她在耶誕夜和朋友猜拳時,第一次也是出「布」。她的手很大,手指修長。邊在路上尋找她騎單身的身影,邊在心中做出決定,找到她之後只猜一把,如果他觀察得沒錯,猜一把對他有利。
是什麼因素阻止了他?猜贏了,他還是只跟她聊聊天,多餘的事只會褻瀆「緣」的定義,他沒有留下任何可以找到她的資訊。
緣起難滅。
「我在等我的學生家長,所衛。」
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的那一瞬,他的腦殼內「嗡地」一聲巨響。人生比戲遺像
他的生活因為和她之間關係的改變而改變。
那一夜和她在醫院外做了一次「親師懇談」之後,他開始像一個小學生一樣,有了繳作業的壓力;他的作業是要抽空去探望兒子,以便給她交代。
於是,他在那個週日帶兒子去了趟麥當勞。
「你的級任老師在帶球隊?」他還找了這種運動類的話題來討好兒子。
「嗯。」
「她很凶。」他看著兒子,想著兒子的老師,忍不住自言自語了起來,心中有股隱隱的委屈。
「你亂講!」
兒子在他面前向來是必恭必敬的,此刻竟然也敢大聲對他說話,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真的,我跟她見過面,她對我很凶。」
「我們老師只對不講理的學生凶。」
「我不是她的學生。」
「那就是你不講理。」
他覺得兒子這一句簡直是含血噴人,但是他並沒有責怪兒子。
「我們班有一個人的媽媽是智障,不能幫他把班級座號牌縫在制服上,我們老師會幫他縫。」
「哦?」
「大隊接力複賽,我們得到分組第一名,她請我們全班吃豆花。」
「這有什麼?很多老師都會這麼做的。」
「我們班有一個人家裡很窮,天天吃麵泡,老師後來每個月都幫他繳營養午餐費,還替他申請清寒獎學金。」
「哦。」
「她上課的方式很幽默、很民主。」
「民主?」
「模範生選拔時,她都讓我們自己投票,而且是像你們大人去投票所投票一樣,我們也在教室裡放了一個票箱,大家在走廊上排隊,一個一個進教室領票、蓋章、投票,有人管理和監票。」
他看著兒子的表悄。「你很崇拜她?」
「我很喜歡她。」他笑了笑:「我們全班都喜歡她,有時候她會跟我們猜拳,如果我們贏了,她會答應我們的要求。」
他真是不敢恭維,跟學生都能猜拳?
「什麼時候運動會?」
「這個月最後一個星期日。學校會事先發邀請函給家長……」所維仁接著怯怯一問:「你要來看嗎?」
「你有參加什麼比賽項目嗎?」
「各班繞場一周時我負責掌班旗,五年級要跳大會舞,我還入圍二百公尺決賽,最後還有大隊接力,我跑第三棒,負責搶跑道」
「你很拉風嘛。」
他的口吻忽然像是在對朋友說話,所維仁有些不習慣,搔了搔頭,他難為情
「還好啦。」接著又想起重要的事:「哦,我忘了講,下午還有園遊會,每班有一個攤位,我們班賣油飯、炒米粉和魚丸湯。」
「你們老師還會炒油飯跟米粉?」
「不是她炒的啦,是家長在家先妙好再送到學校來給我們賣。」
「那天你們學校會很熱鬧?」
所維仁立刻洞察爸爸的隱憂。「你如果來的話,我不叫你爸爸,如果同學問我,我就說你是我堂哥。你放心,我會先跟我們老師講好,她一定不會洩密的。」
「你們老師會幫你騙人?」
「這種謊話不會傷害別人,但是可以保護你。」
兒子話裡超年齡的成熟令他一怔,他討厭胸中因之湧現的愧疚感。
「我會去的。」
送兒子回姊姊的住處後,他回自己家去,心中有一種完成作業後的釋然感。
面對著視線盡頭的白色牆壁,衛群彥的心絕不是經松的。曾經狂熱而冷卻,曾經放縱而禁錮,他發現自己正強烈渴望另一個人翩翩向自己走來,來偷來搶來索取自己的心。
★ ★ ★
學校運動會。
艷陽高照,晴空萬里。司令台兩側的觀眾席上早已坐無虛席,操場四周及各班的休息區梩也滿是人潮,家長們引領仰望,師生們亦整裝待發。
「運動員進場——」司儀宣佈後,銅管樂隊立即奏起振奮人心的行進音樂。
三年一班學生方陣率先進場,陣陣鼓號聲中,方陣一塊接著一塊,整齊畫一的步伐和抖擻的精神充分顯示出學生們經過很長時間的訓練。全場來賓和家長皆凝神欣賞,深深為之感動。
所衛遠遠地看見兒子意氣風發地掌著五年十七班的班旗正要通過司令台。他所站的位置不在學校裡,而是在操場邊牆外市公所大樓的石階上,這裡可以俯瞰整個操場。透過有度數的墨鏡,他將一切盡收眼底。
接下來是學校行政人員和各年級老師的方陣。他看到劉小菲了,她在五六年級教師的方陣裡,每個老師穿得都一樣,還載了帽子,但他卻是一眼就看到她了。
不久,各項表演節目陸續登場。他仍舊站在原地欣賞。大概暫時還輪不到五年級表演吧,手中沒有節目表的他如此猜著,因為他看見劉小菲還陪學生待在休息區裡,她真會利用時間,逮著家長就跟人家「懇談」起來,她好像跟每個家長都很熟,扯個沒完,左右逢源。
兩個學生不知跟她說了什麼,說完就猜起拲來,猜完就有一個跑往辦公室方不久,司儀報告請五年級學生預備。他在這時離開了原來所站的位置。
跳完大會舞,正準備回休息區時,所維仁遠遠地看見他「哥哥」正坐在五年十七班的位置上,旁邊還有好幾個家長。他立刻找尋劉小菲的身影,卻見她跟其他老師往辦公室走去。
他不安地跟著同學一起回休息區。還好,戴著鴨舌帽、墨鏡、滿臉鬍渣的所衛雖引來不少目光,但沒有人認出他就是江南名捕。
「這兩箱飲料,你請同學喝。」他對走近的兒子說,同時把位置還給他。
「哦。」所維仁立刻叫同學喝飲料。同學有得喝就喝,也沒多問。
「欸,他是你的誰啊?」
所衛的模樣有點嚇人,在他離開休息區站到跑道邊欣賞場中表演節目時,同學才在所維仁耳畔悄悄問著。
「我堂哥。」
「哦。」
所衛杵了大約半個小時,終於看到劉小菲從辦公室出了來。司令台上正報告著個人比賽項目,要選手就點名位置。
「你好。」劉小菲靠近他了。
「你好。」
劉小菲無暇招呼他,點過頭之後便開始對班上進入個人單項決賽的學生做最後指導。相互加油後,她送走身負個人及團體榮譽重大使命的學生,其中包括所維仁。
「今天有空?」她暫時拋下休息區裡的學生,上前到人群裡跟他說話。
「嗯。」
兩人都直視場中央,旁人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他們在對話。
「所維仁等一下要跑兩百公尺。」
「嗯,他告訴我了。」
「終點在司令台正前方。」
「輪到他上場時我會過去。」
「他今天一定很高興。」
所衛笑笑,不作答。
「你呢?來了之後有什麼感覺?不錯吧?」
他噘高了嘴,連點了好幾下頭。
「你的鬍子好像太長了點。」她發現他的薄唇幾乎被「雜草」遮住了。
「你還檢查家長的服裝儀容啊?」
兩人相視一笑。
「耳目。」他附耳說出理由。「已經留兩個星期了。」
「哦?不影響你的工作嗎?」
「最近的工作需要我留鬍子。」
選手們個個摩拳擦掌,躊躇滿志;各班啦啦隊在場邊互別苗頭,自吹自擂。現場時有鳴槍的聲音,接著就是加油歡呼和掌聲,加上擴音器梩不時傳出的報告,場中人聲沸騰,無一刻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