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瀅,等等我。」
世瀅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徐晴走到她面前正視了她一會兒,才問:
「妳跟我哥怎麼了?他這幾天脾氣好壞,我都不敢跟他說話了,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她低著頭看著鞋尖。
「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徐晴從她的態度裡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不是的。學姊,對不起,我要走了,再見。」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道歉走人,而且是跑著離開的。留下徐晴喟然長歎。
***
好不容易挨到期中考結束,世瀅覺得自己緊張的心情多少得到了解脫。星期日上午與文倩、慧芸、家齊相約到市立美術館參觀書畫展。
她依約前來美術館大門口,看見文倩和家齊也正朝這邊走過來。
「慧芸還沒到嗎?」世瀅怕她爽約又見不著面了。
「我去打個電話,這傢伙說不定還在賴床呢。」文倩說。
家齊和世瀅兩人在門口等著。世瀅東張西望,不知慧芸會從哪邊過來。她意外地看見胡佩瑜,那個系花親熱地挽著徐槙,緩緩向她所站的位置走來。酸楚和苦澀頓時脹滿胸口,她立刻一陣暈眩,神情茫然而臉色蒼白。她踉蹌的一步,嚇著了家齊,他連忙關心問道:
「不舒服嗎?」很自然地伸手扶住她。
徐槙剛好看見家齊眼底的柔情和他搭在世瀅肩上的手,他也認出眼前這個長髮男孩就是那晚送世瀅回去的人。原來她一直還跟他約會。徐槙一時心痛如絞,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經過家齊和世瀅身邊時,他故意摟著胡佩瑜的肩,看著世瀅的眼裡沒有一絲感情。
「文倩回來了。」家齊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的一切。
「郭媽媽說慧芸出門好一會兒了,八成是塞車了。」話甫說完,慧芸出現在大家眼前。
「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慧芸一邊說還一邊學著電梯服務小姐,很日本式地向三人一鞠躬,惹得大家都笑了。
世瀅看見慧芸來了,連忙藏起剛才那一幕所帶來的愁悵,努力地對慧芸擠出一個微笑。
「世瀅,好久不見,頭髮留那麼長了呀,我好羨慕喲。」慧芸親熱地拉著世瀅,看她氣色不怎麼好,便問:「妳怎麼了,不舒服嗎?臉色這麼難看?」
「我怎麼敢給妳臉色看,病了也得趕來赴約呀,幾百年沒看見妳了,只怕妳有了新人忘舊人。」世瀅甩甩頭,甩去了剛才的情緒。見到老友應該高興才是,於是跟慧芸開了玩笑。
「捶妳。誰在背後說了我什麼閒話呀?」慧芸作勢要打世瀅,還瞪了文倩一眼。
「誰敢說妳的閒話,不過佳話廣為流傳就是了。」文倩不甘示弱地回敬她一句。
「討厭。」慧芸這回要捶文倩。
嬉笑怒罵了一陣,四人進了美術館。
美術系的學生評論起這些書畫作品,果然不同凡響。有客觀的專業取向,也有主觀的個人意識。家齊一直走在世瀅身旁,不時對作品提出自己的看法。
「學長偏心,就說給世瀅一個人聽。」文倩故意用撒嬌的語氣抱怨著。
家齊笑而不語。
「我不是美術系的,比較需要內行人指導。」世瀅回說。
其實她從小也習書法,倒不是完全沒有根基。
「世瀅高中時代可是書法比賽的常勝軍喲,我是英語系的,不認識中文好不好,待會兒麻煩費大師給我指點指點吧。」慧芸真是極盡誇張之能事。
家齊還是微笑。真是敗給她們了,這三個女孩興趣相投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氣質。慧芸聰明靈巧、清麗可人;文倩瀟灑活潑、才華洋溢。而世瀅則給他特別不一樣的感受,她看起來也幽默活潑,但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冷漠,讓人覺得並不是那麼容易接近她的內心世界,因為她對他一直保持著距離吧。
調侃歸調侃,文倩多少看出家齊對世瀅有好感,也因此刻意拉著慧芸走離他們遠一點,想替他們製造一些機會。
世瀅倒沒發現這一點,她只是靜靜地聽著家齊偶爾提出的意見與觀感。
這會兒她駐足在一幅行草書法作品前,看得出書寫這闕詞的書法家功力深厚,字體蒼勁有力,行氣順暢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她是由衷的讚歎。不過更令她有所感的是蘇軾在定風波這一闕詞中所表達的意境--當人類面對生命的各種面貌時,內心深處總隱含著一分對於完美無憾的追求與渴望。也緣於這一分追求與渴望,才使人能夠擺脫生命情境所遭遇到的困頓顛沛,而不至於沉淪迷失。人必受苦而後有智,這分信念的堅持使人能夠無懼地面對生命中諸多困境,而長保寬裕歡愉的心情,以豁達的胸襟面對一切悲愁哀苦,將小我的自憐哀歎化為對人世的同情與愛。
「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是對於生命所應懷抱的態度吧?唯有全面承擔,才可能尋求解脫。「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或許這是蘇東坡個人對生命的徹悟吧?這何嘗不是人們對於生命所應懷有的無憾?!
家齊看著她有所領悟的眼神,聽她娓娓道出個人的感受,更加為她傾倒不已。她是個如此慧黠又有思想的女孩子,在專注的目光裡,傾瀉著多少激情的瀑布;她溫柔的話語中,蘊藏著多少理想的心曲,怎不教他激起滿懷的情愫?他的理智終於禁不起考驗的一點一滴褪去了,他的感情驅使他伸出了手輕觸著她的秀髮,他要撥去她額前的髮絲,縱情地欣賞她,欣賞她的美麗與聰穎,他竟是這般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
「很亂嗎?我自己順一順。」她對他突如其來的碰觸為之一驚,迅速地撥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也為了撥去尷尬。
費家齊在心中無奈地長歎一聲,也許他是唐突了點。
***
徐槙搭在胡美人肩上的手,在通過入口處之後立刻放了下來。胡佩瑜本來還因為他態度的轉變而芳心暗喜呢,沒想到她的喜悅如曇花一現,瞬間化為烏有。他一副怫然不悅的樣子。
「你怎麼了?剛才還好好兒的。敢情你是不樂意陪我出來?」胡佩瑜滿腹委屈地問道。
徐槙也覺得自己剛才不夠磊落,他不該利用她,奈何他一時失控,衝冠一怒為紅顏。他安撫過她之後繼續心不在焉地瀏覽書畫。
喔不,他又看見她和那個長髮男孩了,只見他倆時而低聲耳語、時而相視微笑,卿卿我我狀甚親暱。他已經忍無可忍了,如果不是因為身處公共場合,他一定立刻將那個男孩從她身邊拉開,然後狠狠地給他幾拳,他憑什麼那麼靠近她?
「對不起,我臨時想起還有點事,先走了。」他丟下一句話給佩瑜之後,立刻出了美術館。繃著一張臉,他重重地發動引擎,一路風馳電掣地回到家。
「這麼早就回來了啊?你不是跟同學到美術館去了嗎?吃過飯了沒?」徐母一見他進門立刻關心地問道。
他沒有回答,背對著徐母坐在沙發上。
「我以為你不回來吃飯,沒做什麼特別的菜,中午吃麵,你吃不吃啊?」徐母知道他在生悶氣,不過飯總不能不吃吧?
徐槙看著母親那慈愛的容顏、殷殷的關切,一陣歉意湧上心頭,反省自己這一陣子因為心情不好老是發脾氣,真是對不起母親。於是他走近母親身邊,攬著她說:
「吃,而且要吃好大一碗。」
徐母笑了。其實她很心疼兒子,希望他是真的開心了。
剛走進飯廳的徐父看見這一幅母慈子孝的畫面,咳了一聲道:
「中文系系花果然不一樣啊。」他在學校裡多少也聽說了一些事。
「爸,您沒出去啊。」徐槙對父親的,搞不清楚狀況不以為意,只說:「不是您想的那樣。」他淡淡地否認。
「哦?不是系花啊?」徐父難得糊塗。子女們的兒女情長,他不想主動打聽,隨他們自由發展去吧。
「爸,哥的意思是請您別亂點鴛鴦譜啦。」徐晴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
這頓「面」一家人吃得好不愉快。
***
入冬以後,世瀅反而較常通勤。
當她發現自己喜歡站在窗邊凝望時,那種感覺已非常強烈了。常在清晨被窗外的景色吸引,朝陽淡淡地灑在院子裡的小樹上,葉上殘留著未干的露珠,透明鮮麗的綠滿佈小小的窗,那屬於自然的生氣,使平凡的小窗變得好美,因此她喜歡向窗外凝望。也許愛情來得太早了吧?她又向綠窗凝望著,而眼前儘是他似模糊又清晰的影像--深情的眼神、狡黠的微笑,那甜蜜而羞澀的感覺依然使她迷亂。
「不該來的呀,愛情。」她輕輕地歎息。
回家,她只想沉澱一些感覺。一些屬於新鮮人的好奇,一些對浪漫愛情的憧憬。常常能和父母親、弟弟妹妹相處,能給昔日的同窗捎去遙遠的祝福,生命可以這樣真實,這才是沉甸甸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