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媒老闆和顏悅色,一臉慈眉善目令江早苗的警戒退去不少,於是隨她坐上沙發。
「你直接領我到這裡來,想必是要立刻「指引」我吧!」
「不錯。我是個急性子,看不得好事多磨。」老闆依然語帶深意。
「好事?」阿苗在心中謝過她一聲。在她自己的認知裡,那不叫好事,叫醜聞。
老闆將目光移至她的右手上,接著便用自己的手按在其上。
阿苗來不及躲,被按住的手背上立刻有種特殊感覺,這輕微的疼痛對她形成了強烈衝擊。
「你是不是想向我證明,你有特異功能?」
「我能透過你的手感應出一些事來,你不信?」
阿苗苦笑一聲,道:「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既然你聲稱自己有通靈能力,那我就姑且信之吧。我倒想聽聽你能感應出些什麼不得了的事。」
老闆若有所思的說:「我很快就能得到一些訊息,有關你心上人的訊息。」
「心上人?阿苗驚問中帶著不信任和自嘲,」你說的是我下輩子的心上人,這輩子我已注定要死心,心已死,哪來的心上人?「「你的心可以復活,如果你找到自己上輩子的心上人。」
真是天方夜譚,阿苗一聲哼,然後道:「你在建議我進行一趟穿越時空之旅,要我回上輩子看看嗎?」
「我幫你做這件事。」
「你幫我?你——」
「別說話,集中你的注意力,想想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也許我很快就能替你看見你的前世。」
「白馬王子?」
「噓,集中你所有的注意力。」
「幹嘛?你要發功啦?」阿苗啼笑皆非,「哎,你先說你打算收找多少錢。我可先跟你講好,如果是免費的,那我可以騙自己,想想所謂的白馬王子;如果要收錢,那就免了,我家的黑皮猛男還差強人意,白馬王子就等下輩子吧。」
老闆似乎很樂於聽到這樣的說法。
「我做善事從不收費,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你儘管放心地想你的心上人吧。」
阿苗噤聲。心上人?她心上哪有什麼人!要有也就是傅強那隻大野狼,佔據他全部生活的大野狼!
想著自己連月來所受的煎熬,阿苗的心揪了起來。不知老闆是不是受了她的思緒影響,那表情彷彿已能感應她的痛苦。
她愈覺手上有股怪異的力量正在衝擊自己,正想停止這荒謬的一切,老闆卻出聲了——「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啦?」
「從現在開始,請你別打岔,我把所見都說出來,你就當聽故事吧。」
阿苗將信將疑,閉口準備聆聽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幻想老闆是自己短命的媽媽,她則將享受這遲來的床邊放事。
老闆也閉上了眼,開始口述她的所見——
老天沒變臉。清晨,太陽照舊打東邊出來。然而,陽光普照下的大地已是一片荒蕪。
容家豁子裡,雞不鳴,狗不叫,連小孩的哭聲都不聞。所有的人還在大夢中酣睡未醒。
前一天午後,黑壓壓的雲朵伴著轟鳴聲,鋪天蓋地而來。剎那間,飛沙狂舞,太陽被吞噬了。那不是黑雲,是一場人驚悚的蝗災。
將近十點鐘,容魁動手把一鍋玉米渣粥熬熟,他盛了五碗出來,招呼一家老小都來喝粥。
「爸爸,這粥好香啊!」
容闊兒細瘦的雙手捧著那只破碗,用力吸著玉米香,沒動口喝。
蝗災過後,容家只有老奶奶一人喝粥,而且只在早餐喝一碗,容闊兒和爸爸、媽媽、哥哥的三餐僅以菜窖裡的爛菜葉裹腹。
「喝吧,今天這一餐每個人都得喝粥」
容魁把一碗粥端給老母親,又叫妻兒都端起碗來,幾天下來,他頭上的白髮又添許多。
他的妻子捧著碗直掉眼淚,她知道丈夫今天煮這鍋粥是有特別意義的、沒問什麼,
她有預感這是一家人最後一次在一起喝粥了。
丈夫昨夜告訴她,容家無法像別家人一樣去逃荒、就是要逃,這節骨眼上也逃不了一家、老母親是個瞎子,她又身懷六甲,寶兒只是個十一歲的半大小子,闊兒更不滿十歲,這樣一家人該如何進荒?
「快喝粥,聽見沒有!」容魁紅著眼吼了妻兒一聲,揚起脖子咕嚕嚕地先喝完自己那一碗,就像平日裡喝酒時那般爽快、決然。
他見一雙兒女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心又擰成了一團。抽動幾下嘴角,他緩緩對他們說:「寶兒、闊兒,喝了這頓粥,你們就去要飯吧,爸爸……爸爸沒本事養你們了。」
說完他便緊繃住唇,輕輕閉上雙眼。
容闊兒一聽便搖頭落淚,一語不能發,一雙大眼睛無助地望著跟她一樣無措的媽媽。
「爸爸,我來養家;」容寶兒含淚看爸爸,「養奶奶、養爸爸媽媽、養妹妹。」
「我的心肝……」老奶奶循聲拉過孫兒,將他緊摟在懷裡。
「別說傻話了,孩子。」容魁終於流了淚,「這年頭,你要想養家,除非去當太監,咱們是土生土長的莊稼人,你這半大不小的年紀,能上哪兒去謀差事?」
「只要能養家,當太監我也願意!」
容魁的眼前升起一團綠紫色的濃霧。他聽豁子裡一位曾在王府裡當過差的老爺子描述過。當太監也有出頭之日。
他的內心掙扎,人也許真的不能跟命爭。
後來,他的妻子投井身亡,一屍兩命:他的老母親也隨後咬舌自盡、他的女兒在看見自己的爸爸拿刀要砍哥哥。驚嚇之餘余也逃跑了。
容寶兒被爸爸親手閹了,直挺挺地在炕上躺了一個月。
容魁為求解脫,在確定豁子裡的老人能為自己的兒子引薦,讓他趕搭最後一班太監列車,並取得兒子的諒解之後,很快地就見自己的母親和妻子去了。
容闊兒流落他鄉,死生未卜——
阿苗這才專心,她對容闊兒的悲涼身世感同身受。
「然後呢?容闊兒上哪去了?她死了嗎?」她出聲催著靈媒老闆,「快告訴我!你還看見什麼了?」
「噓,我正在看。」
老闆尚不能看見容闊兒後來的遭遇,她先看到的是這一幕——霍沈南在媽媽和二哥出門放馬不到一個鐘頭後就待不住家,悄悄溜了出門。
「霍沈南是誰?」阿苗忍不住就打岔,「你怎麼突然就把故事跳到這裡來了?很亂那。」
「噓。我想他一定跟容闊兒有關,你耐心點聽,再打岔我可能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喔。」基於對容闊兒的好奇,阿苗耐住性子。
於是,老闆接著口述——
霍沈南剛走到村邊就被小蘿蔔跟上了。
小蘿蔔是個孤女,打小就被村裡的劉獨眼收養,劉獨眼是個王老五,沒媽照顧的孤女總是長不胖,個兒小,人乾瘦,於是就被起了個綽號,叫小蘿蔔。養父雖然寵她,可她的個性不嬌。
奇怪的是,沒幾個孩子愛跟她玩。
霍沈南尤其討厭她,可她偏愛找他玩。
「哎,你別老跟著我行不行?」
「你——要上哪兒去?」
「我去抓小狼!」
他沒騙她,更想嚇走她。
「你騙人!」
「騙你幹嘛?我一個大男人成天持在家裡看家,憋死我了。
我媽不肯養幾隻狗,那我只好去抓只小狼回來養了。狼狗狼狗,狼跟狗一家,差不了多少,等我抓到一隻,以後就不用看家了,男人有男人該做的事。「小蘿蔔只敢在心裡回他一句;你這個大男人才剛滿十二歲。
「怎麼樣,還跟嗎你?」
她跺跺腳。回頭跑了。
「哎,別跟我媽說我去野狼坡喲。」
他得意地對著她乾瘦的背影警告一句,朝野狼坡前進。
初生之犢不畏「狼」。
糊里糊塗上了坡,他順利地從狼窩裡抱走一隻剛出生不久、還站不穩的狼崽子。他不知自己命大,大野狼外出覓食才讓他保住小命。
小狼在抱,他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一隊人馬,騎馬帶槍的男人們一邊小跑一邊朝他瞄。
他也望著這群穿著不倫不類的人馬,由於背光的緣故,這群人被籠罩在炫目的金黃色中,看上去神秘驍勇。
霍沈南被包圍了,他們驚訝的目光停在他懷中那隻狼崽子身上。
「你打哪兒弄來這東西的?」為首的男人問他。
他一點也不怕這些人,天真地瞇起眼,朝野狼坡的方向指了指,「那邊!」
「你一個人去的?」
「嗯,就我一個人。」他又天真地問:「你們是什麼人?我沒見過你們耶。」
「我們是做買賣的,路過這兒。」
「做買賣的?我看不像。」
男人沒理他的自言自語,倒是頗欣賞地多看了他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霍沈南。」
男人彎下腰,碰了碰他的小腦袋,「好小子,有膽識!」
一群人的目光稍一交會,一起催著馬離開,這回可快得像旋風似的。
望著他們的背影好半晌,霍沈南才又舉步向前——
阿苗依然聽得專注,但她更好奇,於是又打了岔:「容闊兒被劉獨眼收養,改名成了小蘿蔔是不是?而那個霍沈南很討厭她,經常欺負她,因為她是個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