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把事情想清楚。她是刻意隱藏航德打電話的事,「私人」電話嘛,本來就無需感到不安。那麼,是她擔心讓老岳發現自己和航德的感情非比尋常,而趁機佔便宜?
其實老岳大可直接開口問,今天才剛進辦公室他就是這樣。「布萊頓公司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吸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看著她說,「假如這個星期崔先生來度週末,你應該會看到他吧?」
「可能會,」她平靜地回答。覺得自己有點殘酷,可又實在無法以老岳的立場去接近航德。「我們……呢……不見得每次都碰得到面,」她提醒老岳。
「那倒是真的,」他說,「這件事實在不應該麻煩你。」蓓蕾覺得更內疚了。
「你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去問布萊頓公司?」她提議。
「要是他們不借,多沒面子,」他說,「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我認為,假如崔航德不肯借錢給我們的話,絕對不會寄封親筆信來。只是這樣無窮的枯等,真能把人給逼瘋。」
下午1點,蓓蕾趁外出午餐的機會,寄了張慰問卡給狄金太太。回辦公室之後,心情一直都很低落,覺個整個人四分五裂的無法集中精神。老岳對她好得沒話說,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助他一臂之力。
快下班了,她走進老岳辦公室:「假如我碰到崔航德,要不要替你問問他進展如何?」
老岳臉上綻開一抹久未出現的笑容:「只要你願意,當然好啦!」
回家的路上,心情似乎蒙上一層陰影,真不該答應替老岳打探情報。7點,7點半,航德並沒有打電話來,她心裡也患得患失地,明天是週末,他會到這兒來嗎?
7點40分,電話終於響了。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壓抑自己即將和心上人通話的興奮,還是應該面對男人可能無法「到此一遊」的沮喪?
七上八下地拿起話筒,這才發現全世界並不只有他才有自己的電話號碼。
「哈羅,小蓓蕾!」柯瑞連親切地問候。
「喲,瑞連乖不乖啊?」她盡量裝出一副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的聲調。
「嗯,正在發脾氣哪!」他半開玩笑地說。他原本約了個小妞,打算星期六一起去看戲,沒想到千金小姐剛才掛了通電話給他,患了流行性感冒不能去,約會取消!
「她怎麼可以這麼嬌嫩呢?」蓓蕾取笑地說,心裡知道瑞連是來邀她看戲的。可是她不想出去,她要在家等待心上人。說不定航德又會重施故技,再拿一瓶美酒歪在門口對她說:「要不要請我參觀一下你的傑作?」
「假如你星期六有空,想不想陪我一起去看戲?」他滿懷希望地問。蓓蕾想,自己為了袒護航德,已經對老岳不忠,現在是不是還要對瑞連撒謊呢?
「好啊,幾點鐘?」她問。
「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瑞連樂歪了,「先說好,一定要請你喝杯涼飲。」
明晚7點1刻,瑞連會來接她去看戲。至於航德,什麼時候才會來呢?
航德沒來,蓓蕾一夜都沒睡好,但仍不死心,有一次他直到星期六凌晨4點才到呢!
4點,4點半,既沒開門聲,也沒有熟悉的積架房車的引擎聲。總算熬到天亮,她下樓泡了一壺茶,呆滯地坐在客廳。萬一他整個週末都不回來,她該怎麼辦?
蓓蕾拿出吸塵器,樓上樓下各有兩個房間,夠她忙一會兒了。
如此期待一個男人,真令人難耐。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至極的念頭,說不定這整個週末都看不到他?
他當然可能留在倫敦,或者,再找幾位明艷動人的時代女性歡度週末。哪還有她的份呢?蓓蕾妒火中燒。
壺裡的水開了,她趕忙過去關火,右手提起滾燙的水壺,心不在焉地用另一隻手拿著湯匙往鍋裡攪拌,正好航德由窗前走過……她張口尖叫了聲,本應是滿心興奮,沒想到剛才一分心,竟將剛燒開的熱水全倒在自己手上。
還弄不清怎麼回事,航德已經衝進廚房。她怕得全身發抖,圓睜著一雙大眼睛看看左手,再看看右手。
他迅速打開水龍頭,找只大碗接冷水,還用冰枕裡住她燙紅的手。等水放好了,又立即抓住她的手往冷水裡泡。
蓓蕾早就嚇慌了,她深情地看著眼前期盼已久的航德,任由他安排。兩人四目相對了半晌,他終於開口說:「早安,黎小姐。」
「我……我沒聽見你回來,」她結巴地說。假如露出馬腳,一讓他知道自己等他等得快發瘋,那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我們中間那道牆……很薄……」她想解釋什麼,又突然因燙傷,手痛得說不下去。
她閉上眼睛,故意扭過頭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痛苦的模樣。但當男人伸過另外一隻手來牢牢摟住她的時候,她才發覺根本無處可躲。
「想想我們偉大的祖國,就會忘記痛苦!」他故意逗她開心,兩隻手摟得更緊。
愛情的力量確實無遠弗屆,航德不過是俯身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蓓蕾手上的苦楚竟奇跡似地減輕大半。過了幾秒鐘,他又輕柔地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剛才燙得喊救命的疼痛,全都消逝無蹤。
她仰起頭,直直看著他的眼睛。
蓓蕾一時有些意亂情迷,還兀自發呆呢,他已印上深情一吻,既溫柔,又溫噯。
蓓蕾整個人都癱了。「你……剛才說我……很美?」她問,強自鎮靜亂得毫無頭緒的心情。
「沉魚落雁,傾國傾城。說你美,絕不過份。」說完又吻她。蓓蕾每天都想著他結實的懷抱,日夜期盼他溫柔的擁吻,如今心滿意足,實在無需故作姿態。她熱情地響應,此生夫復何求?
倒是航德臨時喊停,他突然搖搖頭,走開了幾步:「包裡來了嗎?」
「還沒有,」她答道,也很努力地穩住自己飛散的思緒。她轉過身,看著壺上閃亮的光影,剛才我正打算泡咖啡,」她得說幾句話打個圓場,「你要不要來一杯?」
「我自己弄就可以了,」他說,「你應該坐下,讓那雙手休息休息。」她雖然無意服從,卻也毫無反抗地照辦如儀。
他泡咖啡的時候,蓓蕾心頭千軍萬馬奔騰不止。她害怕,擔心讓他看出自己的多情;她緊張,想問問他是不是已經發現自己無法自拔的愛戀?航德把泡好的咖啡擺在她身邊的小桌上,她想都沒想,就抽出兩手,分放至小桌的兩邊。她看到他仔細專心地端詳她發紅的左手,她什麼都沒說,愛怎麼看隨他去。
「你的手沒問題,放心去約會吧!」
謝了!他這麼說,正好替蓓蕾解圍,表示她的生活圈子裡,還有其它的追求者。
「用不著擔心,」她故作開朗地說,「只是去看場戲,又不是去做什麼。」
「嗯!該不會又是上星期那位超級大狗熊吧?」航德吠過來一句,馬上激怒了她。
「你不可以這樣批評我!」她氣急敗壞地說,他也緊繃著一張臉。
他沒有還擊,只是凝視著她怒氣沖沖的臉孔,又看著燙紅的左手,把原本要說的話全吞了回去。他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咖啡:「待會兒記得吃幾片阿斯匹林,會好過一點。」說完就跟個沒事兒的人似地走了。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讓人同時愛恨到極點的人呢?蓓蕾不懂。對剛才臨別的一句「待會兒記得吃幾片阿斯匹林,會好過一點」也無法領情。什麼話嘛,好像全都是她的錯,氣死人!她走出廚房,繼續到後院除草。
當晚瑞連來接她的時候,蓓蕾原先對航德的種種不滿,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愛之入骨的綿綿情意。她特意打扮自己,選了兩件套式天藍絲質洋裝,可是出門的一路上,根本就看不到航德的鬼影子。
那齣戲沒什麼特色,倒是瑞連心情很好,散場之後,就一個人搖頭晃腦地跑去吧檯點飲料,蓓蕾則沉醉在航德的溫柔世界裡。其實,她只是想讓航德知道,她是個從一而終的好女人;而這個男人,自然非他莫屬。
正想著入神,突然有人問她:「一個人哪?」
航德!
她迅速轉身,朝著發聲的方向望去,航德到這兒來做什麼?難道他一路跟蹤過來?「沒聽你提起說今天晚上要來看戲,」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聲音裡全是挑釁的意味,自己聽了也嚇一跳。
航德瞇著眼睛,故作神秘地說:「小姐,難道敝人的大小事務,都得向你報告嗎?」
真是自討沒趣。「你這人真難相處!」她忍不住脫口怒罵,正好瑞連趕回來。
本以為有瑞連在場,或許航德會閉上嘴巴,乖乖地走開,天知道這位仁兄居然完全不受影響。「我難相處?」他問。然後又故意補充說道:「下次你再求我進你臥房時,可別忘了你現在說的話啊!」他知道在場的人全都聽到了,就站在那兒等她答話。可是她一句話也沒說,這次真的命中要害,打得她毫無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