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角旁長著一棵忍冬樹,忍冬樹繁花盛開,一陣和風將忍冬花香吹送過來。她舒心地長長吸了一口氣,笑了。
防風雨的外重門吱的一聲開了,摩根從屋裡走了出來。莎拉舒心的笑容不見了。每次她見到他,總是不由得想到他很快就要將孩子們帶走的,到那時就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她一生中第一次這樣徹底地孤零零一人留在農場裡。這個想法有那麼一陣子使她感到惶恐不安,爾後她提醒自己,只要她還擁有農場,她就不會孤苦無伴的。
「你一個人在這個地方究竟幹什麼呀?」摩根問道。難道他瞭解她的心境?他擠在她身旁坐下來,未受邀請,也不受歡迎。
「全然與你無關,我會應付得了的。」
他分開兩個膝蓋。每次鞦韆椅朝前擺動時,他的大腿便擦摩著她的大腿,陣陣快意的顫慄直達她的胸臆。她喉嚨發緊呼吸不暢--卻誤以為是空氣濕氣太重的緣故。
他將隱沒在黑暗中的臉朝向她。夜色更凝重了,將他倆籠罩在神秘的黑暗中,鞦韆椅彷彿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他向她微微俯身,她的目光凝視著他那豐滿嘴唇。他要吻她?
「你想過出賣這個農場嗎?」
莎拉的眼睛瞪得溜圓,一陣確實失望的陰影掠過心頭,但她不願承認。真是傻乎乎的失望。「你為什麼想要這麼做呢?」
摩根聳聳肩,就像突然中斷她有規律的生活節奏那樣,忽然中斷了鞦韆椅有規律的擺動:「一個人無法幹完農場這麼多活兒的,一個人住著,農場顯得太空曠了。」
「我盡力不勞累過度,不迷路就行了。」
「別那麼迴避我嘛,我只是想提出來議論一下。對孩子們來說,這是個極好的地方,我的孩子敢情真喜歡這兒,如果你有賣的意思,我就用不著再把他們帶走了。我會給你一個好價錢的。」
莎拉怔怔坐著,一動不動,屏住氣息,心裡默數了兩遍十下,才開口說話:「我來給你解釋一下,福思特先生。」
「我們又轉回到原來那個問題去?」
「這個農場,可不是誰想要,誰就可以到手的。一塊年代久遠的不動產。我的爺爺奶奶白手起家,把這個地方建了起來。他們僅靠自己的雙手和幾匹騾子,在這兒肩並肩辛勤勞作,養家活口。他們死在這塊土地上。我母親就是在這幢房子裡出生的,她和我父親也是在這兒過世的。願上帝寬恕,我也要在這兒一直住到死去。如果這還不算是對你的回答,那麼好吧,我直截了當地說,我的答覆是不賣。你別再問了。」
突然站到地上,鞦韆椅動了一下停了。她走進前門時,摩根還在半道上,以為她會重重地把門砰的關上,上鎖,將他關在屋外。她返身抓住防風雨的外重門,將門輕輕關上,門扇僅發出微微的吱呀聲。
嗯,這下他可是惹出麻煩事來了。他一點也不知道,她對她的農場有著如此強烈的感情。她是一個不久就要獨自一人過日子的單身女人。他無法想像,他所認識的任何女人會寧願住在離城這麼遠的地方。
日新月異,城市生活。他認識的女人全都住在日益發展、熙熙攘攘的大城市裡。
莎拉?柯林斯可是完全超然於他的生活經歷之外。
摩根第二天開車到俄克拉荷馬城,退還租來的車子,買了一輛家庭用旅行車。然後,他去湯姆?卡特萊特的辦公室,監護權批文已辦好等他去拿。在返回莎拉家的路上,他打算新開一個銀行戶頭,讓本森把他的補發工資轉匯到俄克拉荷馬。這時摩根駕車已經穿過了米克鎮,為了不在通往農場的路上調頭往回走,他開車沿公路繼續往前行駛,來到普拉格鎮,普拉格鎮離去莎拉家的路約五英里遠。
他在遇見的第一家銀行門前停下來,下車走進銀行,找到新開戶櫃檯,告訴那個女職員,他要新開一個戶頭。她記下他的姓名,然後問他的地址。他僅有莎拉的住址,於是把這個住址告訴她。坐在櫃檯後面的這位中年女職員,戴著一幅雙光眼鏡,皺眉仔細審讀剛記下來的地址,一會兒後笑意佈滿了她的臉。
「你一定是莎拉的孩子的父親,」她叫喊道。
摩根感到內疚於心,臉頰一陣赧然。這天大部份時間,他都在想著莎拉的事。如果他的心事不全在對孩子們盡父親的責任上的話,他和莎拉的關係就會親近多了。他清了清喉嚨,極力露出笑意說:「就是那麼回事吧。」
「嗨,認識你真是太高興了。我是塞爾茲尼克太太。你的孩子們敢情非常高興見到你。你一定也會為他們感到自豪的。」
摩根感到有點迷惑不解。從小起,他就一直未在小鎮或小鎮附近住過,因而記不得小鎮的人是極為熟悉彼此的事情的。
「我說呀,」這個女職員快嘴快舌地繼續說道,「你的孩子們必定十分喜愛他們的父親。哎呀,他們太像你啦。」
好幾個人聽到了她的高聲話語,紛紛轉過身來望著摩根。摩根恨不得鑽到椅子下面去。這些人是誰?他心裡突然產生了到人山人海的大城市裡隱姓埋名的念頭,於是盡快辦理完了開戶的事兒。
摩根回到農場後,站在屋裡觀看後門外的景象,嘴裡啜飲著涼茶,一隻手在兜裡玩弄著硬幣。他不習慣游手好閒,無所事事。除他之外,農場裡每個人都有事兒干。羅布和傑夫到哈德斯派思家裡玩去了﹒韋斯和康妮騎馬去了。安吉在樓上午睡。
柯林斯寡婦像通常那樣忙乎乎的,手腳不得空,從不安然閒坐一會兒。她不顧疲勞,抓緊時間去收拾菜園,她那嬌美的臀部繃緊著褪了色的藍色牛仔褲。
他那只伸在兜裡的手突然將一把硬幣攥在汗濕的手心裡,爾後,他猛然把手從兜裡抽出來,大步流星走出後門。他需要幹點事兒,幹點體力活,幹些出汗的活兒。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有點疑心:寡婦柯林斯見他老是瞧著她的迷人臀部,忽然機靈一動,出去搞些出汗的身體鍛煉之類的事。
然而,莎拉?柯林斯可不是他熟悉的那類女人。過去,他總是迷戀於心態複雜、冷若冰霜的社會名流和如喬伊斯那樣的貴婦淑女,而對健康的勞動女性不感興趣。至少,目前還不感興趣。
他迫切需要幹點什麼事。
一個小時後,摩根脫下襯衣,用它把臉上的汗水擦掉﹒他一路尋找韋斯,拐過三面有木板牆的牲口棚屋角時,發現了可幹的事:見牲口棚旁邊的李子樹的樹枝將一個角落的屋瓦掃撥亂了,一根李子樹枝從屋頂伸進牲口棚裡二尺多長。
他將那根伸進牲口棚的樹枝砍去,然後動手修檢棚頂。他從棚頂退下來,站在離牲口棚有段距離的地方,查看修檢結果﹒對以前經常從事的秘密工作,哪怕是成功地完成一件任務,他極少有機會檢查其結果,現在能這麼做,真叫人心裡感到舒心。
莎拉從廚房窗戶觀察著摩根,他那傷口差不多癒合的背部肌肉一收一縮的,滿背汗珠,閃閃發亮。她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掐過她剛削去皮的土豆裡,她的雙膝受凍般發顫。天哪,多棒的體形!寬闊的肩部成倒三角形向下收縮到腰部的臀部,完美地與強健的一雙長腿渾然成一體。她想像,她如何親手給他擦掉背上的汗珠,興奮得手指兒顫動起來。
門廊的門窗啪的響了一聲,打斷了她的想入非非,她反倒很高興。胡思亂想毫無用處。她猛力揮了一下馬鈴薯刀,吃驚地一看,一大塊馬鈴薯飛進水池裡,因用力過猛收不住手,手指尖都戳進了水池。
她嘟噥咒了一聲,將削過皮的馬鈴薯倒進一隻盆裡,然後洗手。她瞪大眼睛,瞧見盒裡有一個馬鈴薯,被成弧形地剜去一大塊,好似一張怪模怪樣的臉瞪著她,對她擠眉弄眼,嘲笑她。她對自己的愚蠢行為罵了一句,接著又削起來,決意要削多得足夠大隊人馬吃的馬鈴薯--極力將心思從攪亂了她生活的那個男人身上拉開。
她看見他,剪短伸向棚頂的李子樹枝,檢修棚頂。這之後,她的目光追隨著他:他換掉棚裡兩塊裂開了的欄板,跟著修修這整整那。所有這些要做的事,她擱置了幾個月,未來得及做。
加利由於工作在城裡,總是沒有什麼時間幫她修理東西,因此莎拉先做最要緊的事,讓其它事情往後放一放,等她有時間再做。可是,打孩子們來了之後,時間老是顯得不夠用。
她又削起馬鈴薯來。她不止一次地認為,她寧願跟孩子們在一起幹活,心甘情願為孩子們做事,其它事情嘛都可以等一等。
幾天來,摩根忙乎乎治理整頓農場,進入了莎拉農場生活的角色,好像他天生就適應農場生活似的。偶爾,她與摩根在一起幹活,但次數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