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晾」在一旁的關裕基有些不舒服,他一向是徐晨妍目光的唯一焦點,而今被兩個孩子取代了主導的地位,這種感覺不好。
「妳是不是忘了告訴我什麼?」他瞪向她。
「我應該告訴你什麼?」徐晨妍終於正視他。
「這個。」他指指腿邊的小孩。
「你的孩子。」
「我不信。」他沒忘記上回她污蔑自己父親的事。
關裕基的回答傷了她。
「那你還問我?」頭痛又發作了,徐晨妍開始落淚。
關裕基避開那張哭泣的容顏,他一向不能抗拒她的淚。「說實話。」
「我從沒對你說過謊。」徐晨妍拉起棉被蓋住臉,她不能讓孩子看到她哭。
「爸不相信我們是你的孩子嗎?」小女孩抬首望著父親。
關裕基冷著一張臉,沒有回答。
小男孩很不高興父親惹得母親哭泣,「這兒是醫院,爸不相信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做DNA檢查。」
關裕基吃驚地望著小孩,才幾歲的孩子,居然連DNA都懂。
「妳平常是怎麼教孩子的?」他忍不住問躲在棉被裡的徐晨妍。
「他們自己愛看新聞,紐約什麼怪事都有,有些事情他們懂得比我還多。」徐晨妍從棉被裡丟出一句,心裡很生氣他侮辱孩子的血統。
「走吧。」男孩知曉母親的心思,拉著父親就往外走,「去做檢查,我和妹只差幾分鐘出生,只要我和爸做檢查就可以了吧?還是爸爸也要妹妹一起來?」
話是這麼說,小女孩還是被留在病房內陪伴哭泣的母親。
關裕基就這樣被小男孩拖出病房,恰巧遇上前來巡房的主治醫生。
主治醫生認得徐晨妍的小孩,他問向關裕基,「您是徐小姐的親人嗎?」
「他是我爸爸。」小男孩快一步回話。
「呃,不知如何稱呼?」主治醫生顯然有話要說。
「敝姓關。」關裕基冷著一張臉,沒有仔細交代自己與徐晨妍的關係。
主治醫生卻顯然誤會了;「關先生,正巧有些關太太的事要跟你商量,借一步說話。」
DNA的檢查暫時被放在一邊,關裕基牽著兒子跟著主治醫生走到會診室。
「請問你對關太太的病情瞭解多少?」主治醫生問著。
關裕基覷了兒子一眼,而後回答,「不是很多,只知道她淋了雨,受了風寒。」
主治醫生怪異地瞪著他,「關太太的病情已經相當嚴重了,這點關先生沒留意到嗎?」
「什麼病情?」關裕基只知道徐晨妍看起來比一般人不健康,蒼白又虛弱。但那不是因為淋雨的關係嗎?
主治醫生沒見過這麼粗心的丈夫,「她的頭。都到這地步了,她應該有時常頭痛、視線不清之類的毛病。」
關裕基望向兒子,小男孩點點頭,「媽咪常常會頭痛,眼睛有時候也會看不見。」
「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有這毛病了吧?關先生不曾想過帶夫人來做檢查嗎?」
被誤解的關裕基實在無話可說,還是兒子回了話,「媽咪怕看醫生太貴,一直都是買藥吃的。」
主治醫生這會兒真的看不起關裕基的為人,「這病不能拖的。」
「她到底得了什麼病?」關裕基受不了這種沒頭沒腦的狀況,沒好氣地問。
「惡性腫瘤,就在腦子裡!」主治醫生也火了。
「什麼?!」父子倆同時低吼出聲。
關裕基顧不得孩子,著急地問:「你說晨妍她……」
「如果早點發現,還有治癒的可能,但現在……」主治醫生攤攤手,「一切得靠老天了。」
震驚的關裕基拒絕這個答案,他和徐晨妍分隔七年,而今重逢,她的生命竟已所剩無多?!
他不能忍受再次失去她!在這一刻,什麼仇恨、怒氣全部被拋棄,他只在乎她。
「有沒有可能誤診?」
「不可能,關太太被送來的時候,雖在昏迷中,卻常常喊著頭痛,我們便順便幫她做了檢查,這才發現腫瘤已經壓迫到視神經。關太太隨時有失明的危險,甚至……」主治醫生望著眼前這對父子,「請好好照顧關太太,盡量別讓她情緒起伏太大,否則……」他攤攤手,未竟的話語明白宣示了情況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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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受打擊的關裕基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命運所開的殘酷玩笑。他牽著兒子回到徐晨妍的病房,看著已經恢復平靜的她和女兒談天。
「做完檢查了嗎?知道孩子的的確確是你的種了吧?」見到關裕基,徐晨妍氣呼呼的說,沒注意到父子倆的神色有些怪異。
「會痛嗎?」關裕基坐在床沿,突然輕柔地握住她的手問。
徐晨妍一時不能理解他的轉變,「痛什麼?」
「頭。妳的頭常常會痛嗎?」
「你怎麼知道我會偏頭痛?」
關裕基閉上眼,原來徐晨妍真的不知道自己患了重症,而他竟還那麼粗暴地傷害她。
「裕基,你怎麼了?」徐晨妍感覺氣氛有異,有些擔心地問向關裕基。
「告訴我一切吧。」他突然這麼說,「關於我們分開後的一切,全部都告訴我吧。」他斂去傷痛,溫柔的目光彷彿回到過往。
「你不是不信……」
「我信,只要是妳說的,我都相信。」要查證事實並不難,她都不怕他去檢驗DNA了,關於污蔑的部分,他自然可以回去質問自己的父親。
沉默半晌,徐晨妍將女兒塞到他懷裡,低頭凝望絞著被單的雙手。
「很久了。」她低聲訴說,「那麼長的一段時間,所有不敢對你說的種種……」
自知曉自己懷孕,她鎮日擔心受怕,猶疑著不敢告訴關裕基,後又被關永輝推拒於外,當時她絕望地只能投靠小姑姑,繼而不告而別,奔赴異鄉,瞞著父母生下小孩;七年來她隱忍著一切,全都是為了保護當時仍在就學的關裕基啊!
徐晨妍一句句地道出原委,「我知道我很自私,先是遺棄你和大家的友誼,接著又未婚生子傷了我父母的心,甚至使孩子被標上私生子的印記……」再怎麼力持平靜,淚水仍是控制不住地紛紛落下。「但我只能這麼做。為了你,就算負盡天下人,我也絕不要辜負你的愛。」
從一開始,她就堅持這個信念。就算她自私,做不到為人子女的孝順和為人母親的責任,但生命原就不能達到萬事周全。
「雖然一路走來不算順利,也有些寂寞,害怕你移情別戀……」她雙手掩面,仍止不住淚水奔流:該承受的煎熬,她一樣也沒逃過。「靜婷說你和日欣結婚了,所以……我甚至打算……永遠不出現在你面前。」
「不!」關裕基大吼,眼眸中心疼的淚幾乎奪眶而出。原來在他墮落甚至與日欣結婚的那段歲月,她承受了這麼多……
「你……還相信我嗎?」徐晨妍含淚望向關裕基,「戒指你拿走了,而且你也叫我滾……」她已經不確定他的態度了,「你還相信我嗎?」
事實上,這個問題背後代表的意義是,他是否還對她保有一絲絲的愛意?
關裕基用力將她摟進自己懷中,已然流下悲痛的淚水。「我相信妳。我的愛也一直屬於妳,從來沒有改變過。」原先對她的誤解轉為濃濃的心疼與不捨。
「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為什麼要一個人承擔這麼多?為什麼?為什麼……」他低吼,恨不得代她領受這些年來的苦難與折磨。
七年前的她只是一名荏弱又童稚的少女,怎麼擔得住?怎麼承得了?
關裕基的擁抱說明了他的態度,徐晨妍終於破涕為笑。
「因為愛你啊!」她親吻他的唇。隔了七年再度聽見他說愛她,這一刻,她是真正幸福地笑著流淚。「你捨不得我,我也同樣捨不得你。只要能保護你,我願意忍受這一切。從前,你不也這麼保護我嗎?」她溫柔地笑望著他,眸中閃動醉人的光采。
是的,這一切,全出自於「愛」。
從許心訂情的那一刻起,為對方付出已成為習慣,戒不掉,也不想戒了。
愛情是如此教人身不由己,他倆卻心甘情願傾盡所有,直至生命結束才能止盡。
徐晨妍伸手輕輕拭去關裕基的淚水,在夢裡想念了七年,此刻終於重回他的懷抱。「你後悔嗎?在我離開你的那段日子,你後悔愛過我嗎?」
「不。」他無視臉上的淚,為她揚起一個俊逸的笑,如同年少時那般爽朗迷人。「雖然當時我氣壞了,也一直逼自己去恨妳……」見她瑟縮了下,他更加擁緊她,不許她逃開。「但心裡頭,我就是不能否認和妳相戀時的美好感受。這七年來,在恨妳的同時,潛意識裡我一樣在等待;天涯海角,不論妳去了什麼地方,我總盼望妳還會回來,回到我懷裡。」
「同時愛我又恨我,你怎麼受得了這種煎熬?」
「對不起妳的是我,活該我要受這種罪。」他吻去她的淚。不論如何,只要對方能懂得彼此的苦衷,那麼一切的一切也就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