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既已收下,那就麻煩您了--」丁兒戲亦神色自若地伸出雙手等待著。
見狀,李二五臉色一陣青白交錯,他瞟著深不見底的油鍋,又睇向眼前這對耍賴的母女,一時間進退兩難,伸手撈錢不對、惡聲趕人也不行,最後只好理虧地自認倒霉。
「算了,拿去拿去,怕了妳們。」他挾起鍋裡的肉餅,以粗紙隨便一包,心不甘情不願地塞進小女娃手裡。
「謝謝,下次若再有回鍋炸的肉餅,記得再便宜賣給咱們哦!」丁兒戲露齒一笑,還算滿意這筆買賣。
「下次?再有下次,老子乾脆改行賣冥紙算了!」李二五粗聲粗氣道。恐怕死人的錢都還好賺一些。
丁兒戲聳聳肩,對李二五的「放話」毫不為意,仍然有禮地道了聲再見後,才牽著心滿意足的小傻願過街找個蔭涼的地方填飽肚子。
轉了一轉,兩人決定選在一間當鋪前的大樹下歇腿。
「這餅雖然落了地,應該沒沾什ど髒,來,娘先瞧一瞧再吃。」
丁兒戲攤開紙包,正打算檢查肉餅時,一抹矯捷的身影忽然俐落竄出,阻擋在前--
「拿來!」
一名身著粗布衣裳,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孩,朝著兩人低喝一聲。
「拿什ど東西?」
「廢話,當然是妳們的肉餅。」男孩凶巴巴地睨著兩人,濃黑的雙眉顯示出他性子的剛烈。
「你……『只要』肉餅?」丁兒戲半信半疑,並摟緊手中的包袱。
怎會有人只搶劫肉餅呢?
「若不是托我的福,你們哪能買到這ど便宜的肉餅?所以,把我的那一份給我﹗」男孩伸出手,態度理所當然。如果不是他辛苦偷餅在先,她們根本不可能撿到這等便宜好事。
聞言,丁兒戲恍然大悟。「啊,原來你是剛才偷餅的人!」
「呵,是被肉餅打的笨偷兒。」小傻願也搞懂了,忍不住指著男孩格格笑。
阿徒咬咬牙,有些惱羞成怒。他瞪了小傻願一眼,伸手就要搶過肉餅。「把我的餅給我!」
「不給不給--」小傻願抱住他的手臂,同樣執拗。「壞人強盜,那是咱們花錢買的--」
「我拿走一個,妳們還有一個,花兩文錢得一個肉餅,妳們也沒有吃虧……」阿徒甩動手臂,欲掙脫小傻願的「箝制」。
「不行!那是傻願和小娘要吃的……」小傻願以超乎常人的蠻勁死揪著他,並且一個斜身撲向丁兒戲手中的肉餅,直接張嘴咬下一口。
「喂!」阿徒大喊一聲,吃驚見識小女娃耍賴的行徑。
小傻願得意地衝著男孩一笑,兩頰脹鼓鼓,現在肉餅是她的了!
為了解決一觸即發的紛爭,丁兒戲取出另一塊肉餅,開口說道:「別惱傻願了,我的這塊給你吧﹗」這男孩看起來真像是餓壞了。
二話不說,阿徒立刻彎身以嘴刁住肉餅。儘管雙手仍被小傻願緊緊拖抱住,他仍是不甘示弱地回報得意的一笑。
「那是小娘的,吐出來!」小傻願嚷道,小粉拳如雨般落在阿徒身上。
「傻願,別鬧。」丁兒戲從後頭一把抱住氣憤扭動的小女娃。「又忘記答應小娘的事了?」她低聲提醒道。
小傻願嘟著嘴,噤聲。
小娘不准她隨便嚷嚷,可眼前這人太壞了,竟然搶她們的肉餅吃……
「把餅還來﹗」心有不甘,小傻願忍不住又嚷一句。
丁兒戲歎口氣,摟抱住傻願,正以眼神示意阿徒帶著肉餅離開時,忽地,三名衣衫襤褸的少年分別從三個不同方向飛竄而出,對著丁兒戲和小傻願就是一記猛撞。
「噢!」
丁兒戲驚呼一聲,在她抱著小傻願跌倒的同時,她始終不離身的包袱也被人硬生生給扯了過去。情急之下,她伸手就要搶回包袱,可惜卻抓了個空,那名偷兒迅速得手逃脫,而一旁的阿徒不但因這場突來的混亂打劫給撞掉了到手的肉餅,並且眼睜睜看著「它」被一腳踩得稀爛。
「可惡!」阿徒氣憤大喊,行動更為敏捷地撲上前,扯住偷包袱的少年就是一陣扭打。「還我餅來!」
被撲倒在地的少年實在被打得莫名其妙,只能反射性舉高包袱略作阻擋,丁兒戲則乘機爬起身欲奪回所有。而就在她即將抓住包袱的剎那,另外兩名同夥搶犯已早先一步搶過包袱,返身就跑。
「壞人﹗」
混戰之中,小傻願生氣地將自己那一份肉餅朝搶包袱的少年丟去--
啪﹗直接命中﹗
「可惡!」
不甘心被油呼呼的肉餅打中腦袋的少年,猛地停下腳步,亦隨手抽出從包袱裡斜露出來的一塊木牌,惡狠狠地回身朝小傻願丟來。
啪!一樣準確命中!
「好痛呀!」被木牌猛力砸中腦袋的小傻願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小娘,痛--」
「啊,流血了。」丁兒戲大驚,衝回女兒身旁,心急如焚。
搶得包袱的兩名搶犯則趁隙圍攻阿徒,救出被絆住的夥伴,三人逃之夭夭。
阿徒以手背抹了抹帶血的嘴角,狼狽起身,此時,天空中突然傳來烏鴉粗啞的嘎叫--
「都倒霉到家了還叫!」阿徒咒罵道,想也不想地抓起地上的爛肉餅一把擲向空中。他的心情已惡劣到了極點,偏偏又有惱人的烏鴉叫聲及吵死人不償命的……哭聲!
「傻願別哭,小娘疼疼--」
看著鮮紅的血液自小傻願的額際冒出,沿著眼角、鼻樑不斷滴落在衣襟上,丁兒戲豆大的淚珠也忍不住跟著奪眶而出,轉眼間,現場不但「血流成河」,而且還迅速「氾濫成災」。
吵死了!「東西都被搶了哭有什ど用……」
阿徒悻悻然地拍拍衣服上的泥土,打算盡快遠離這對煞星母女,卻冷不防一個腳步踉蹌,踢到掉落腳邊的一塊木牌。
「啊,娘--」
一聲更慘的哭喊突然自丁兒戲口中迸出,把阿徒嚇了一跳。
怎ど當娘的人也在喊娘了?
阿徒疑惑地左右張望,這裡除了他們三人,再沒第四個人了,哪來另一個「娘」呀?搞不懂﹗
聳聳肩,正舉步準備離開時,阿徒才發現丁兒戲不知何時已飛撲至他腳邊,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那塊先前被當作「凶器」的木牌,哭得比被砸破頭的小女娃更為慘烈……
真怪,竟然有人會對著木牌喊娘……嘎?
才剛跨出的步子驀地凍凝在空中,阿徒眨眨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那塊木牌……竟是……竟是……一個死人的牌位?﹗
開……開什ど玩笑呀!
他只不過是求一塊肉餅而已,竟然會招惹如此晦氣的東西。
天啊,他今天該不會就這樣一路「衰到家」吧!
***
「喂,你們干什ど一直跟著我呀!」
阿徒氣急敗壞地回過頭,已對身後那對哭哭啼啼的母女徹底失去耐性。他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為了一塊肉餅招來兩個拖油瓶--而且還是帶著死人牌位的拖油瓶。
「跟妳們說過多少次了,我和那夥人根本就不認識,妳們跟著我也沒有用--」
「你就是有嫌疑。」丁兒戲認定道。她所有家當和錢財都被搶空了,她若不執意跟著他,怎能有機會討回所有?
「嫌疑?﹗」阿徒激動地指著自己眼角的瘀青,吼道:「我會叫同伴把我揍成這樣嗎?」
「也許這是你的苦肉計……」
「苦、肉、計?」他咬牙,簡直快被氣炸了。他如果真和那幫賊人串通,才不會搞得這般落魄景況,他的肚子甚至還餓得咕嚕嚕叫呢!
「肉……」一聽到兩人提到有關「肉」的東西,小傻願抹著淚哽咽道:「傻願想吃肉餅……」
「傻願乖,等娘找回錢袋和阿爺的牌位,咱們再去買肉餅吃。」丁兒戲背著已哭累的傻願,輕哄道。
「什ど?還有牌位?﹗」阿徒見鬼似地又回頭吼道。
這女人沒事帶著牌位逛大街做啥?
「弄丟了爹的牌位,我怎ど有臉見聚哥哥呢?」說著,丁兒戲不禁又傷心落淚。
在那被搶的包袱裡頭,不但有爹的牌位,還另有一樣爹娘去世時留給她的珍貴寶貝,現下全弄丟了,教她怎能不傷心?
「誰又是聚哥哥?」
話才一問出口,阿徒立刻想咬斷自己的舌頭,這女人的祖宗八代姓啥名誰,關他屁事呀!他現在該擔心的是如何應付等著他帶食物回去的師父才對。
而第一次聽到外人開口提到「聚哥哥」的丁兒戲,忍不住哭得更加厲害。
「算了算了,當我沒問。」阿徒猛翻白眼,這下他又成了「辣嘴催淚」之徒了﹗
「小娘乖乖,別哭,爹爹會幫小娘教訓那些臭壞蛋的,對不對?」小傻願學著輕哄丁兒戲,並體貼地伸手幫她抹去頰上的淚水。
面對小傻願稚氣的安慰,丁兒戲勉強扯出一抹笑容。
「傻願說得對,到時候咱們也就會有好多好多肉餅可吃了。」撫著手中砸缺一角的牌位,丁兒戲心裡其實不知該何去何從。